《三分骨》微生林夕

6、第六章

　　“好，那你先离开赵府。”
　　水镜点点头：“先生，我三日后去画芦找你，你可莫要忘了。”
　　水镜一转身化作清风离去，吹得纱帐卷起，几乎水镜刚离去，床上的人就有了动静，半瞎子起身把门打开，门外聚集着赵府上上下下的人。
　　赵老爷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先生，小女她……”
　　“没事了。”半瞎子舒了一口气。
　　妖已经走了，相信她还有几分未泯的人性。
　　希望秦萧能经得住考验。
　　赵氏夫妇进去看女儿，秦萧挤过来拉住半瞎子的手，喜极而泣。
　　“先生大恩，秦某无以为报……”
　　秦萧还想给半瞎子下跪，被他一把搀住：“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下人把他们带到内堂坐着休息，甲子看着桌上的点心垂涎欲滴，可是半瞎子使了使眼色，甲子便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儿，赵老爷回来了，看似很高兴，要摆酒款待三人。
　　半瞎子却谢绝了：“在下只要画，望老爷能不失信于小人。”
　　“这个……”赵老爷面露为难之色：“可是我并没有在小女的房内找到先生说的那幅画啊！”
　　“这样啊，那讨扰了，在下告辞。”
　　“等等！”赵老爷急忙叫住半瞎子：“你救了我女儿，我也不想欺骗你，那幅画就在我女儿房内，可是小女说什么也不愿意给我，我也不好去抢，我还要问问先生，那画上到底画了什么？”
　　“一个故人罢了，死了七年有余了……”
　　震惊的不只是赵老爷，秦萧，甚至是甲子也是大吃一惊。
　　半瞎子倒是很镇定：“既然令爱不愿还给在下，那就先放在这儿，等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还给我不迟，这是早晨留下的金子。”
　　半瞎子把那布包掏出来，里面的金子一点都没少。
　　赵老爷很是不好意思，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半瞎子他不是不知道，早听说这人很奇怪，还以为他是自恃清高，孤芳自赏，今日见面，才算真的认识了这人。
　　半瞎子要走，赵老爷也留不住他，秦萧跟着他也一起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萧还是不能相信，不止一次的问半瞎子。
　　“赵小姐真的没什么大碍？”
　　甲子在一边起哄：“秦萧，你都问了好几十遍了，烦不烦啊！”
　　半瞎子敲敲甲子的头：“不许无礼。”
　　秦萧脸红道：“先生是要回家吗”
　　“不然呢？”
　　“秦某想请先生去个地方。”
　　“哦？”
　　秦萧笑眯眯的哈下身，对甲子道：“不过，这个地方甲子可不能去。”
　　甲子瞪着天真的眼睛问：“为什么？”
　　半瞎子摸摸甲子的头：“甲子，你先回去，先生跟秦公子去个地方，我会早些回来。”
　　甲子很失望，但也不敢不听半瞎子的话：“那好，先生，天就快下雨了，你可要快些回来。”
　　“好。”
　　甲子跑远了，半瞎子才回过身来。
　　“秦兄，你要奏一曲给我听吗？”
　　“不，我的琴忘在赵府了……”

　　苏州城南，是苏州最繁华之地，多是达官贵人消遣之处，其中以勾栏院最为出名。
　　勾栏院有一乐师，姓秦名萧，擅长弹琴与吹箫，秦萧最擅长之曲目，就是《佳人曲》。

　　觥筹交错，颠鸾倒凤，是谓勾栏院。
　　半瞎子一进去，就看见各种不雅的画面，秦萧倒是见惯了这些，直把他领到了一间较为清净的房间。
　　过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秦萧，这是谁啊！”
　　“一个朋友，你去帮我沏壶好茶过来，钱从我工钱里扣。”
　　“再扣就没了。”那人似乎很不情愿。
　　“去就是了……”
　　那人下去准备。
　　半瞎子笑道：“不用麻烦秦兄了，有事直接说事吧，甲子还在等着我。”
　　秦萧微微思索，才开口道：“我认识先生不过一日，但却想与您交心，我出身花街柳巷，没什么朋友，我所信任之人，一个是婉儿，一个就是您。”
　　“婉儿是赵小姐的芳名？”
　　秦萧苦笑着点点头：“只有没外人在的时候，我才敢这么叫她……”
　　“茶来了……”那人推门进来：“秦萧，老鸨说让你快点，一会儿还要弹琴呢！”
　　“好。”
　　半瞎子不禁皱眉：“他们怎么对你这个态度？”
　　“我欠了这里三千两银子，还不起，索性把自己给卖了……”
　　“怎么欠这么多？”
　　“我年年去考宫廷乐师，年年却考不上，家败了，就成这样了。”秦萧咽下一口茶：“可是我不后悔，只有当上了宫廷乐师，我才有资格去赵府提亲。”
　　半瞎子也喝了一口茶，苦涩的茶味弥漫在口里，竟是凉的，真是世态炎凉……
　　“我原本有一妻子，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她是这里的姑娘，攒了五年的银子把自己的身赎了，却在我们的新婚之夜失足落水，过世了……”
　　半瞎子这才明白，原来水镜竟是这里的烟花女子。
　　“那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我们相处了五年，说没有那是假的，她过世之后我曾经一蹶不振，可是老天让我遇见了婉儿……”
　　“遇见了她，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我那日在湖边弹琴，一曲终了，一回头便看见了她，她和着我的琴声，唱着曲调，如高山流水般婉转幽冥，我当时就想，那是不是下凡的仙女，她说她叫赵婉，她能听懂我的琴声，她愿意做我的知音，我与她认识一个月不足，却与她私定终身，就这样，我作为她的乐师，每隔几日与她相见，我今日来求画，本来是想让您画我以前的妻子，但您一下笔我脑子里却想的全是她，婉儿……”
　　秦萧又是一口凉茶下肚：“可惜我不能饮酒，否则我一定要与您一醉方休！”
　　“酒不醉人人自醉，即使是喝茶，我看秦兄现在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秦萧苦笑道：“先生，我与她，终究是身份有别，她将来只可能嫁给达官贵人的，不可能嫁给我……”
　　半瞎子却笑道：“身份有别？起码你俩还都是人，如果一个是妖，一个是人呢？”
　　秦萧一挑眉：“世上有妖么？”
　　“你看不见，当然是没有。”
　　秦萧苦笑了两声：“过了这么些年，你说我那妻子，是不是也转世为人了？”
　　“你是说水镜么？”半瞎子失口道。
　　“啪！”茶壶碎裂在地，秦萧一下子清醒过来，大惊失色：“先生怎么知道？！”
　　半瞎子站起来，顺便也把秦萧拉起来：“走吧，送我出门，用你的琴声。”
　　“先生？”秦萧疑惑道。
　　“秦兄，无论怎样，相信你的内心。”半瞎子指指自己的胸口：“只有它，才能帮助你度过难关。”
　　半瞎子大步跨出勾栏院的大门，身后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夹杂着众人欢笑的声音，直到那天籁之音传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半瞎子出门时天阴的乌云密布，即使半瞎子加快了脚步，可还是到了半路上雨就下起来了，看着雨势渐渐加大，半瞎子只好在屋檐底下站一会儿盼望着雨能快点停。
　　“先生！”
　　一声悦耳的童声传来。
　　半瞎子眯着眼睛往远处看，竟是甲子，撑着一把伞，在雨中奔跑。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在家里等着吗？”
　　“雨下的太大了，我怕您浇着……”甲子跑到屋檐下，把伞收起，半瞎子替他擦掉脸上的雨水，拿他没办法。
　　半瞎子蹲下：“来，我背你！”
　　甲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轻轻的伏在半瞎子的背上：“先生，我来撑着伞！”
　　“好。”半瞎子稳稳地背起甲子，甲子撑起一把纸伞，悠然的走在雨中。
　　“先生？”
　　“嗯？”
　　“你不是说下雨天就给我讲故事么？上次讲的那个……”
　　半瞎子淡淡笑道：“好，我给你接着讲……”

　　淮南给这个人起了个名字叫微雨，当然他没经过微雨本人同意，因为只有在雨天才能看见他，穿着一袭白衣，发上系着彩带，独自站在虹桥之上，茕茕孑立。
　　淮南想要去找白虹学画，可是奈何无人举荐，白虹性子又极其古怪，难以与人交往，淮南三番两次的去求微雨，微雨也不理睬他。
　　又是一个雨天，淮南一如既往的去找微雨，那人还是抱着一把青伞，倚着桥柱，欣赏雨景。
　　“微雨？”
　　“你又来了。”
　　“我当然要来，除非，你告诉我白虹在哪儿？”
　　“劝你还是别找他了。”
　　淮南不解：“为什么？我不远千里来这里就是为了找白虹学画……”
　　“为什么要学画？”
　　“当然是因为自己画艺不精……”淮南灿灿道。
　　微雨微微笑了笑，不过很快又收敛回去，把淮南看的脸一红。
　　“微雨啊，你怎么这么好看？”
　　微雨道：“我不跟你多说，白虹脾气古怪，你莫要打扰了他。”
　　“你就让我见见他吧，我保证不打扰到他……”淮南央求道。
　　微雨轻轻把伞撑开，朝淮南招招手：“你过来。”
　　“我带了伞。”
　　淮南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收了自己的伞，钻进了微雨的伞下。
　　淮南很快便发现了不同，他惊呼出声，外表普通的伞，内芯竟画了一副江南烟雨，一时间，淮南竟不知道自己是身在画中，还是自己本来就是画中人。
　　烟雨蒙蒙，渐渐迷住了淮南的双眼，也渐渐迷失了淮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