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骨》微生林夕

3、第三章

　　子时。
　　寂静的夜晚，半瞎子一人坐在靠湖边的小亭子里，想了想，把挡眼睛的铜钱摘下挂在了脖子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妖。
　　以前这个时候，妖们总是聚在湖边，半瞎子装作看不到他们，看他们在湖边像人一样，坐在湖边乘凉。
　　可是，今天，却只有一个老头儿在湖边坐着看他，白发白须，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胡子都长到了胸前，脸上笑嘻嘻的。
　　“妖？”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招隐先生啊，许久不见你，最近忙得很？”
　　半瞎子踱步到他身边坐着，那老妖也没拒绝。
　　“不忙，只不过天气变热，我也懒了许多，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
　　老头儿笑道：“他们啊，都去凑热闹了。”
　　“热闹？”
　　“先生难道不知道，再过半月就是渡妖日啊，七年一次的渡妖日，只有在这一天，我们才能堂堂正正的点起篝火，热热闹闹的，到了天明时分，又要躲在各处，继续自己的修行。”
　　“渡妖日……”半瞎子想了一会儿，哦，想起来了，仙，人，妖，各自都有各自的渡日，这一天，可以不尊天意，把宗教礼法抛于脑后，尽情的狂欢，有些妖会在渡妖日修成正果，直接进入轮回重生为人，或了道成仙，无论是什么妖，都极其看重这渡妖日，更是要提前很多天就开始做准备。
　　“那你为何不去？”
　　老头儿笑笑：“我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还是让他们去吧！”
　　半瞎子不禁愣愣：“你难道不想轮回成人吗，这是多少妖都求之不得的？”
　　老头儿显得很无所谓，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老妖我叫寿老，活的太长时间了，所以大家都这么叫我，先生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半瞎子点点头：“索性也睡不着，不如听听你说的……”
　　“我的原身是那座桥的桥墩，那座桥建了多少年，我就活了多少年，每天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我身上走过，为了偿还我业绩，不瞒先生，我前世是一个醉酒的仙人，天神为了惩罚我犯下的过错就让我来守桥，他说，等我什么时候不想喝酒了，什么时候就继续当神仙，可是，您看看，过了这么些年，我这酒瘾啊，依然戒不掉……”
　　老头儿说完，又是一大口酒，还把酒壶递给半瞎子。
　　半瞎子摆摆手，心道，原来这老头儿前世竟是神仙，平时名不见经传的，我夜晚到湖边坐着时，就看他也不和其他妖说话，就是那么静静的坐在湖边，一口又一口酒的灌自己。
　　“我愿醉中生，不愿梦中死，做妖啊，还是潇洒些好，成不成人倒无所谓，我在这里守了一千年的桥，腰也累弯了，骨头也变酥了，但是没人管我，我想喝酒就喝酒，和多少都没有关系，招隐先生，我是这世上第二个最潇洒的妖了，是不是？”
　　半瞎子一皱眉：“怎么说是第二个？”
　　老头儿一摆手：“我以前也认为我是第一个，不过七年前，老头儿我就改变了这种想法啦，老头儿我，再不济，也不敢人妖相恋啊！”
　　半瞎子一怔，久久说不出话来。
　　“先生，想我这种不想当人，倒想当仙的，不算真正放下了……”
　　半瞎子回避了这个话题，站起身来，不悦道：“我是人，你是妖，我就是再没能耐，你也不能羞辱于我……”
　　“老头儿没这意思，招隐先生，你是我最敬佩的一个人，老头儿在这儿看了你七年，你要是今天不跟我说话，老头儿还会继续看着你，老头儿挺不了多久了，在桥塌之前，老头儿希望你放下这段过去，许多妖都知道人妖殊途，亏你还经常点化妖，其实真正看不清的是你吧！”
　　“住口，妖！”半瞎子大叫道，湖面泛起涟漪，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天中，寂静的夜笼罩了一切。
　　老头儿淡淡一笑，丝毫没有生气
　　“招隐先生如不嫌弃，就去渡妖会上看看吧，那里或许有不少故人……”
　　老头儿慢慢站起身就要走，半瞎子急忙拉住他的衣襟
　　“妖，我问你，七年前的事情，你是不是看的清清楚楚？”
　　“老头儿我年纪大了，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的，招隐先生见怪了……”
　　半瞎子咬牙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目击者，你认识他的对不对，害他的究竟是谁？”
　　老头儿放声大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一个转身，投进了湖水里，不见了踪影。
　　“妖！”
　　半瞎子一惊，伸手去抓，当然什么也抓不到：“妖，别走，你告诉我，妖！”
　　夜色如水，明月如霜。半瞎子即使摘了铜钱，却也只能看到他自己，没有人，也没有妖。

　　翌日，甲子的脸色很不好，他说，等了先生好长时间，也没有等到，最后困得不行，就睡着了。
　　半瞎子到清晨才从湖边回来，带着一身的疲倦，他怕的，就是别人谈起往事，那些回不去的过去。
　　半瞎子哄了甲子好半天，小孩儿才安静下来，跑去开门做生意。
　　半瞎子打着瞌睡，眼睛下面两道深深的青色让甲子感到担心。
　　“先生，您没事儿吧，要不今天就别开门了，休息一天也没事的。”
　　“傻小子，不开门，我们吃什么，我没事的，你赶快把门开了，谁知道会不会有客人呢？”
　　甲子嘟囔着，不情愿的开了门，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有。
　　“先生，没有人，您还是先歇歇吧，来人了我叫你？”
　　半瞎子也是累的精疲力竭，只好又躺下：“那只好由你看着了，有人来，立刻叫我。”
　　“没问题先生，交给我吧！”
　　甲子说完，就见半瞎子已经熟睡过去。

　　天气很好，不过也难说，苏州这边的天气反复无常的，就像昨天，那么大个日头还下雨，甲子不禁回忆起，昨天先生给他讲的故事，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前，拿着石头在地上写着
　　‘淮南’
　　“多好听的名字，我要是叫这个名字就好了……”
　　甲子在门前发着呆，也没注意有没有客人，直到有人叫他。
　　“小孩儿！”
　　甲子抬头，竟是个姑娘，普通打扮，长得却是俊俏。
　　“需要什么？”甲子站起来
　　“你家那个一只眼的先生呢？”
　　这话说出来，甲子立刻就不高兴了，什么叫一只眼的先生，一只眼又怎样，我家先生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一只眼也照样英俊，你算什么，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出口不逊。
　　甲子也是口无遮拦，说道：“不好意思，今天我们闭门谢客，您回去吧！”
　　“什么闭门谢客，门不是开着呢吗，我着急的很，你先生要是不在你能不能做主？我家小姐要买这幅画！”
　　那女子点手一指，指向了屋中正当中墙上挂的那幅画，甲子一看，竟是那副美得出奇的那位男子的画像！
　　甲子双手一抱，哼了一声：“那幅画，不卖！”
　　女子也懒得和他多说，就要往屋里走，还大声喊着：“半瞎子？半瞎子？”
　　“哎，你干什么？”甲子跑到女子身前拦住他：“我家先生正睡觉呢，你别去打扰他！”
　　甲子在门口拦着，女子也不好为难小孩子，只好退后：“那你把画卖给我，不然就叫他起来！”
　　“都说了不卖，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
　　女子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小孩儿，你看这些够不够？”
　　甲子好奇的把布包拆开，打开来一看，竟是满满一包的金子。
　　女子冷笑一声：“一百两黄金，你卖不卖？”
　　甲子傻了眼，他哪儿见过这么些金子，有了这些钱，他们再也不用天天吃馒头喝稀粥了。
　　甲子吞吞口水，还是犹豫道：“可先生说了，这画是有主儿的，还是不能卖你……”
　　女子道：“那他出的钱肯定没我出的多，你要嫌不够，我还可以给你加点。”
　　“这……”
　　女子挑眉看着甲子：“你到底卖不卖，不卖你就等着那画烂了吧！”
　　女子作势要走，甲子急忙拦住了她。
　　“卖卖，我这就给你取画去！”
　　甲子踩着凳子费力的把画摘下来，拿给女子：“可不许反悔啊，卖了就不退了！”
　　女子把金子包扔给甲子，把画卷了起来，往身后一背，走了。
　　“再来啊，小姐！”甲子还不忘喊。
　　把金子拿进屋里，这下好了，先生醒来，见到这么多的钱，一定高兴的疯了，甲子手舞足蹈的在屋里翻起跟头。
　　日落西斜的时候，半瞎子才悠悠转醒：“甲子？”
　　“先生，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现在都酉时了，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半瞎子起身，把衣衫整整，一眼便看见了桌上放的布包。
　　“没人来找我画画？还有，那是什么？”
　　甲子立刻献宝似的把布包拿过来，小心的打开：“我正要跟你说呢，先生，你看看！”
　　半瞎子把布包打开，耀眼的金子就露了出来，半瞎子脸色大变：“甲子，你……”
　　甲子还不知道，以为先生是高兴的。
　　“我把墙上挂了很多年的画买了，就是那个脸上有一颗红痣的……”
　　“啪！”
　　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半瞎子一个耳光，打的甲子整个脸都麻了，脸上浮现出五道手印。
　　先甲子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嘴巴一扁，哭了出来：“先生！呜呜……”
　　半瞎子丝毫没有想到，他就让甲子看了店一会儿，他就把那副画卖出去了。
　　朦胧之间，半瞎子听到有人对他说：“画在人在，画毁魂散……”
　　“赤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