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骨》微生林夕

2、第二章

　　男子在画芦前徘徊了已经有一个时辰，最后甲子实在忍不住，过去问道：“公子啊，你是要来买画呢，还是要来求画呢？”
　　那公子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招隐先生今日画了三幅了吗？”
　　甲子拍手笑道：“啊呀公子，我家先生今日才画两幅，你来的真是时候。”
　　男子走到画芦前，半瞎子正在喝茶，手里还摇着蒲扇。
　　“招隐先生吗？小生是来求画的……”男子走过去小心又恭敬的说。
　　“公子请坐。”半瞎子吩咐甲子取来纸笔，磨好墨，狼毫笔沾满墨汁，等着男子的话。
　　男子尴尬的坐下来，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男子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脸却越来越红了。
　　甲子在一旁道：“公子，有什么不方便么？”
　　男子咬咬牙，站起来，对半瞎子作揖：“招隐先生，恕小生无礼，小生爱慕一女子，可是至始至终，却没见她一面，我……”
　　甲子呲牙：“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喜欢她？”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王韬抓耳挠腮，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半瞎子放下笔，给男子倒了杯茶：“公子如果方便，在下洗耳恭听。”
　　男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小生王韬，家住洛阳，世代从医，几个月前，我上山采草药，不慎跌入山崖，我以为我不可能得救的，因为醒来时手脚都动不了，而且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可是，她救了我，她照顾了我整整三个月，帮我接骨，帮我治眼，我与她在山中竹屋住了三个月，可是在我眼睛痊愈那天，她就不见了，我四处去找，可还是没有找到，我以为她是上了山，又在洛阳城中找了好久，直到今天，都杳无音信……”
　　王韬说着，失落的坐下来：“我……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宁愿我是一个瞎子，我是一个瘸子，我是一个傻子，我喜欢她，我想见到她，想对她说‘和我一起回洛阳吧，或者在山里住也行，总之，想和你在一起……’”
　　“王公子？”
　　王韬充耳不闻。
　　“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幻想而已，或者，由于你那段时间不能活动，所以对她抱有依赖，或许你真的见到她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王韬猛然站起来，像别人踩了他的尾巴：“不会的，她怎么样我都会喜欢她，我会找到她，一定会的，医馆我不开了，洛阳找不到，我带着所有的盘缠去别处，就算她在漠北，在琼州，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王公子。”半瞎子正色道：“你可是枉为医者，千千万的病人你不去救，却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人，你已经对不起救你的人，难道还能对不起祖宗吗？”
　　“我……”
　　王韬一时语塞。
　　“听我一句，回洛阳吧！”
　　“不……不……”王韬只顾摇着头。
　　半瞎子笑道：“王公子，我精通画艺，也会一点占卜之术，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怎么个占卜法？”
　　“我这里有三个铜板，我用茶杯盖住，放在桌子上摇三下，你猜会怎样？”
　　王韬不解：“难道还能没了不成？”
　　“不。”半瞎子微笑道：“它们会立起来。”
　　“这不可能！”王韬惊呼。
　　半瞎子摆摆手示意王韬坐下：“如果立起来，就代表着，终其一世，你也再见不到她一面，你也不必与我再哭诉什么，回洛阳继续开你的医馆，如果没立起来，你就能够找到她，从此你俩终成眷属，儿孙满堂，怎样？”
　　“这……好。”王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不过想要三枚铜钱都立起来，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半瞎子把茶杯里的茶倒掉，取出三枚铜钱，用茶杯扣住：“王公子，你可看好了。”
　　王韬紧张的点头，额头上隐约浮现汗水。
　　“哗，哗，哗。”
　　铜钱碰着茶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王韬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旁边的甲子也是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半瞎子缓慢的揭开，只见三枚铜钱赫然稳稳立在桌子中央！
　　甲子惊喜的喊道：“先生，你看，真的立起来了！”
　　王韬仍然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一枚铜钱立起来实属困难，更何况三枚！”
　　“王公子，怎样？”半瞎子挑眉看着王韬。
　　“不会的，那不是梦，招隐先生，您相信我……”王韬两行清泪滴落下去，从怀中取出一枚手镯，银制的却很普通，只是上面雕着一对胡蝶。
　　王韬摩挲着银镯，像是在抚摸女子的手：“这是她留下的，她的……”
　　“王公子，在梦里的难道就只你一人么？”
　　王韬诧异的抬头：“先生你？”
　　半瞎子摆摆手：“王公子想开了么？”
　　王韬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我懂得，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说不定，她还真是一个胡蝶仙子，这三个月，权当我做了一场美梦吧！多谢招隐先生提醒，小生这就回去了。”
　　王韬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硬要塞给半瞎子：“先生如不嫌弃，就请收下。”
　　半瞎子侧侧身，拒绝了王韬：“我靠卖画为生，我与你有缘才愿为你算上一挂，你顿悟，我渡人，积的是我的德，你我互不相欠，王公子，后会有期吧！”
　　王韬见拗不过半瞎子，只好作罢：“小生必当济世悬壶，以报先生大恩，告辞！”
　　看着王韬的背影，半瞎子了然一笑：“甲子，添茶！”
　　甲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先生在叫他，急忙回头，洗干净杯子，填满凉茶
　　“先生，你怎么还会算命，我怎么不知道？”
　　半瞎子敲敲他的头：“我哪里会算命，只不过是他聪明而已。”
　　“那……”
　　“哎，多说无益。”半瞎子随手把桌上三个铜板给了甲子：“天黑之前回来，晚了我就不给你留饭了。”
　　甲子到底也是孩子，见先生放他走，立刻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撒腿就跑，像怕先生突然反悔似的。
　　半瞎子看甲子跑远，才长舒了一口气，把挡在眼睛上的那枚铜钱摘下，果然，面前站着一位女子，红衣白发，长的清秀可人，露出的左肩纹了一只血红的胡蝶。
　　半瞎子叹道：“我是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周公，但也没见过这么糊涂的胡蝶。”
　　那女子上前走两步，微微屈膝：“小妖小蝶，多谢招隐先生。”
　　半瞎子笑道：“谢我作甚，是你使那三枚铜钱立起来的，不是么？”
　　女子笑的恬淡：“小蝶是有几分犹豫的，可是先生不是说，如果铜钱没有立起来，我便能和他终成眷属，儿孙满堂吗？”
　　小蝶苦笑了几声：“先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还这么说，不是为了断了小蝶的念想么？”
　　半瞎子道：“看来，你也不糊涂嘛！自从你到我这取画之后，却整日不肯离去，我便知道，又有一个妖恋上了凡尘。”
　　“先生是人，当然不懂我们妖，五百年的修行，只为做人，以前我就想，如果大街上死个人，我一定会立刻附上去，哪怕那人是乞丐也好，青楼小姐也好，总好过做妖，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可是自从遇见他，便不一样了……但是我明白，人妖殊途，且不说我长成这个样子，他如果知道我是妖，也会吓得跑掉吧！”
　　“你还有多少年？”
　　小蝶一愣，随即笑道：“很快就能转世了，我作为妖，已经活够了，作为人，我想活一次，有情有爱的人生。所以先生，我不后悔，一千金买三个月的情，赚的是我，亏得是先生。”
　　半瞎子哈哈大笑：“那便转世后再来还我吧！”
　　“不过，我倒是欣赏先生最后一句话，‘你顿悟，我渡人’先生可真于别人不同……”女子看看天色，天边出现了一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如此，小蝶再次别过了，我会找一个无人之处，修完这些光阴，先生，告辞了。”
　　半瞎子最后看看女子两眼，白发被霞光染红，映着女子恬淡的笑容，女子朝着半瞎子招招手，一转身便再也看不见了。
　　半瞎子把铜钱又挡在了右眼前，把玩着茶盖：“不，最后一句我骗了他，我渡的不是人，而是妖。”
　　甲子回来看着桌子上的四个菜差点傻了眼。
　　“糖醋鲤鱼，烧鸡，酱牛肉，丸子汤……先生，你这是发了什么疯，变出这么多好吃的……”
　　半瞎子佯怒，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甲子的头：“这不是变的，是去醉风楼买的，你要是不想吃，中午剩的那半个馒头……”
　　甲子急忙坐下护住碗“不不不，我要吃……先生，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
　　“不要多话。”半瞎子轻声喝道，甲子立刻缩起了脖子，吃了两口，还没见半瞎子坐下。
　　“先生，你不吃？”
　　“我出门逛逛，你吃了饭，早点歇息，不用等我了。”
　　甲子应了一声，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半瞎子乘着夜色出门。
　　晚风习习，由于早上下完雨，风吹过，带来一丝凉爽，半瞎子踱步走在苏州城里，享受着宁静和自由。
　　已经七年了，甲子也七岁了，从他决心抚养甲子那一刻，就离着殊途之道越来越远，时至今日，他也记不得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了。
　　半瞎子就在街上怅然若失的走着，偶尔看见认识的人和他打声招呼，半瞎子也点头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