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骨》微生林夕

1、第一章

　　岁暮悠悠不自聊，攀缘挂树不可留。
　　苏杭之地风光秀，红尘惊现画中人。
　　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生在世，得意行欢。
　　苏州出美人，也出才子，才子佳人，天定人缘，不过可不是所有的才子都会弹奏凤求凰来博得美人的芳心，所以他们便会找到半瞎子来求得美人的画像，以解相思之苦。
　　半瞎子画画不用看人，只许三言两句，便可描绘出一个人的样子，求画之人无一不满意而归。
　　半瞎子，自号招隐士，无名无姓，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却有高湛的画艺，画的是入木三分，半瞎子没钱真是自己作的，每幅画只收三文钱，一天只画三幅画，不画山水，不画虫鱼，不画鸟兽，只画人像，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甲子啃着馒头，问道：“先生，你要是能多画点，或者把每幅画的价钱提高一点，咱们也就不必天天吃馒头了。”
　　半瞎子微笑着把剩下的馒头递给甲子：“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先生，你不吃了么？”
　　半瞎子摇头。
　　甲子犹豫的接过来：“先生每次都吃的这么少，要不甲子去街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活干？”
　　半瞎子道：“咱们虽不能大鱼大肉，但也不至于让你饿了肚子，先生我虽然没什么钱，却希望你能出人头地，有什么苦我一人受着，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
　　甲子看半瞎子有些生气，这才赔笑道：“先生，我只是说说啦，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先生今日还没给我讲故事呢？”
　　半瞎子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今日天好，你先帮我把屋里的画晒了，我晚上再与你讲故事。”
　　“好，先生。”甲子麻溜的收拾好碗筷，进去和半瞎子一起搬画。
　　“先生，昨天有人来求画，明明还没到三幅，为什么不给他画？”
　　“昨日……”半瞎子想了想：“那人风气不正，我的画只为有情人所作，甲子，你要记得，看人要懂得看人心，只有心正，人才正。”
　　“先生，甲子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挂在墙上的画卖不出去还要挂着，你瞧瞧，都落了一层的灰。”
　　“小心掸去便是，总有一天画的主人会来取的。”
　　“你说这画是有主的？”
　　“对，只是寄放在我这儿罢了，寄放的时间久了，就贵了。”半瞎子说完把画上的灰尘吹去，拿到外面放在桌子上，画里的青年栩栩如生，笑容恬淡，眼角的泪痣似火。
　　甲子道：“先生，这人长得真好看，不过画放在这儿这么久，人也应该老了吧！”
　　半瞎子笑道“怎么会呢，才短短七年而已……”
　　甲子道：“改日这人来，先生一定记得叫我看，我眼角也有颗红痣，却不如他好看。”
　　“你这么小就想着怎么美了？”
　　“没有啦，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半瞎子笑笑接着抬眼看看，道：“不好，起风了，今日天气多变，弄不好一会儿要下小雨。”
　　甲子哭丧着脸：“先生，才刚把画晒出来啊！”
　　“只好改日再晒了……”半瞎子叹气道

　　不过多时，天果然下起淅沥沥的小雨，雨中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把半瞎子烦闷的心情暂时缓解了下来，半瞎子从屋中取了摇椅出来，搬到房檐底下，悠哉悠哉的坐着喝茶，看着雨水从天上落下，顺着房檐滴落在凸凹不平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甲子坐在门框上乐的直拍手：“先生你看看，那些人跑的真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半瞎子道：“你安静坐着，我给你讲个故事。”
　　甲子道：“先生又想给我编妖怪的故事？”
　　“你为何总以为我在编故事？”半瞎子无奈道
　　“那为什么总是讲妖怪的故事？甲子又看不到妖怪！”
　　“是不是编的故事听听不就知道了，以后每逢下雨就讲，雨停了就告一段落，好不好？”
　　甲子想了想道：“那也好，先生快讲！”
　　半瞎子闭上眼睛娓娓道来：
　　“在许多年前，也是一个和今天一样的下雨天，一座桥上，一个男子在奔跑，雨虽不大，但是他背着的东西却是淋不得雨的……”

　　“糟糕，刚刚天气还热的让人发昏，怎么这雨说下就下啊！”淮南把身上背着的东西草草收到衣衫里遮住，加紧脚步想要找个地方先避避。
　　不过他很快便停住了脚步，只见桥的中间赫然立着一把青伞，淮南很快反应过来，放下挡雨的手，便看到桥上站着个青年男子，乌发白衣，黑色的发丝用一根彩色的头带系起来，手中拿着一把青伞却不撑开，手搭在桥柱上，抚摸着刻上去的纹理。
　　淮南止住脚步，小心的靠近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妖，雨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即使碰不到摸不到，那人依然抬起手去试图把雨水接到手上。
　　淮南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喂，妖！”
　　男子转过头，黑色的眸子里带着惊讶之色
　　“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么？”
　　男子很快反应过来，吃惊道：“你……你能看到我？”
　　淮南却不理他，指着那把靠在桥上的青伞：“你那把伞用不用，不用借给我吧！”
　　男子谨慎的看着他，不发一词。
　　“放心，我不是捉妖师，快给我，我可赶时间！”
　　男子看看淮南衣服里鼓起的一块，眼里全是防备之意。
　　“你衣服里放的是什么？”
　　“这个？”淮南道：“你想看把伞撑开，这东西可是怕淋的……”
　　男子不情愿的把伞撑开，往淮南那边递了递，淮南蹭进了男子的伞下，把东西掏了出来，一个长条布包，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细的画轴，淮南小心的把画轴打开，又迅速卷起来“喂，给你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男子点了点头，接过画轴轻轻的展开
　　“看！”淮南道：“我是来找一个妖怪的，叫蓝霓，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男子仔细看了看画上的人，问道：“蓝霓长这样？”
　　“这是我画的！”淮南把画抢过来小心的收起来：“我不会画，所以我来苏州是来拜名师学画，当然还要找到蓝霓，我都问过好多妖怪了，他们都嘲笑这幅画！”
　　“然后？”
　　“没人知道蓝霓的下落。”
　　“你找他干什么？”男子挑眉道。
　　淮南轻笑了一声，靠近男子：“当然是收了他！”
　　男子一惊，毫不犹豫的伸手推向淮南，却推了个空。
　　“你想怎样？”男子冷冷的问道。
　　淮南笑笑：“妖和人差了五百年的修行，我不是捉妖师，所以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你又何须惊慌？”
　　男子把伞收了回去，惊得淮南急忙把画轴用衣服挡住“我开玩笑的！画弄湿了你赔的起么？”
　　男子转身：“你不是捉妖师，那我可以走了？”
　　淮南笑道：“那可不行，你不给我伞，总该找个避雨的地方听我说几句话吧！”
　　“我没兴趣。”
　　“那你知道晏清泉吗？”
　　男子一惊，刚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他怎会不知道，晏清泉，是有名的捉妖师，无论道行多高的要，遇到他，也是在劫难逃，男子转过头谨慎地看着淮南。
　　淮南微微一笑：“正是家师。”
　　“好，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条件，你放了我。”
　　说话间，又是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而来。
　　淮南急忙奔到一棵树下，累的呼哧呼哧喘气：“喂，妖，过来啊！”
　　男子提着伞慢慢踱过来。
　　淮南清清嗓子：“我叫淮南，自小右眼就能看见妖，我跟妖接触的反倒比人多，我跟师父不一样，他是妖就捉，我喜欢妖，他们比人好说话，我要说的这件事，人帮不了我，只有妖能帮的了我。”
　　“你要找蓝霓？”男子摊摊手：“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没法帮你。”
　　“不是找他，是别的事。”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找别的妖？”
　　淮南坏笑道：“谁让你下雨天不好好去山洞里躲着，还在桥上大摇大摆的站着，我要是不跟你站一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捉妖师发现，然后……”
　　淮南伸出手做刀状，往自己颈上一抹。
　　“所以我救了你一命，你必须报答我。”
　　男子皱皱眉头，认命道：“好吧，有什么事你说吧！”
　　淮南收敛笑容，认真道：“我想见白虹。”
　　男子一愣，又笑了笑，最后摇头“不行。”
　　淮南急道：“为什么不行！”
　　“你既然说救了我，我又怎么能让你送死？”
　　“我没说要送死……”淮南把声音放软：“我只是想向他拜师学艺！”
　　“白虹向来讨厌人，所以我帮不了你……”
　　男子抬头看看天，东方一片光明：“天快晴了，我要走了，你刚刚不是说赶时间么，这伞就送给你。”
　　淮南无语：“我要见白虹，你给我伞干嘛啊！”
　　男子不由分说的把伞塞给淮南，身子一转，就不见了影踪。
　　“喂，妖！”
　　淮南望着空荡荡的桥，看着天渐渐晴朗，心里却落寞的下起雨。

　　半瞎子喝了口茶，看着沉淀的茶叶，把它泼在了地上。
　　甲子还等着先生的下一句话，可是半瞎子却起身，把椅子搬回了屋里，甲子不甘心的跟上去问道：“先生，妖到底长什么样子？”
　　“跟人一样，只是你们看不到他们而已……”半瞎子草草答道。
　　“先生？没讲完呢先生？”
　　“傻小子，雨停了都没感觉到？”
　　甲子一怔，抬头看看天，果然阳光万里，只是他刚才沉浸在故事中，竟没感觉到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