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颜如画

6、第三章. 鞋子如伴侣（2）

　　晨媛接过他手里的鞋子放在地上。慢慢地把脚伸进去后，她一气呵成，像背诗似的说：“鞋子如伴侣，男人如衣服。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陈然一瞬间就明白了何为伴侣，何为衣服，她要抛弃的又是什么。他怒极反笑：“这么奔放？连完全`裸奔都不在乎了？那你现在是在干嘛？重新接纳不久之前抛弃你的伴侣？”

　　“谁说是它抛弃了我？”晨媛抖一抖脚，鞋子已经好好地穿在了脚上。

　　她照样理直气壮地说：“鞋子哪儿有自主权，我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掉。刚刚这只鞋子不小心被我一脚蹬掉甩开，现在我又穿在了脚上，在我彻底把它穿旧磨破扔掉之前，它就还是我踏在脚下行走在世间的伴侣，但不是‘忠实伴侣’。陪我们走完人生路的怎么可能只有一双鞋子？一双鞋只能陪人走一段路，从头到尾陪我们走完人生路的是鞋子，而不是哪一双鞋子。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双鞋子，只要我想，想穿哪双走哪段路就穿哪双。”

　　陈然冷笑一声，他怎么能忘了她的巧言令色和恬不知耻，她从小就是这样，一张嘴从来叽叽喳喳吵得停不下来，长到了多大也还一样，还越来越烦，似是而非的“道理”和乱七八糟的长篇大论越来越多。很多次他都想拿把针把她的嘴缝上，最后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脸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把眼睛从她脸上移走，看着她不计前嫌重新接纳的“伴侣”，最后也只能毫不客气地斥责：“听上去像是有道理，但你的比喻全是狗屁不通，一点道理都没有！”

　　“什么比喻是狗屁不通？鞋子如伴侣？还是男人如鞋子？”晨媛怪声怪调地问。

　　陈然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双眼睛又像刀子似的刮到她脚上。片刻后，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忽然意味深长地问：“你怎么不穿高跟了？”

　　晨媛蹬蹬脚，抬起右脚直朝他胸前伸过去，骄傲地扬起下巴说：“你不觉得我穿平底鞋也很好看么？再说我的身高还需要穿高跟么？”

　　陈然嫌弃地抬一抬下巴远离那只脏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矮了一个头的她，嘲讽一笑：“梁晨媛，你的脸皮十年如一日厚——哦，我忘了，你哪儿还有脸皮？你从小到大根本就没要过脸皮。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哦，我又差点忘了你一向也挺喜欢破罐子破摔的，反正人生已经如此精彩纷呈了，还能再怎样精彩？看看你这一身，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光彩的？”

　　晨媛放下脚，恬不知耻地笑：“不，是五彩缤纷。”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陈然此刻是真正体会到了。他被噎得一口气吐不出来，可是久违而又熟悉的感觉却悄然回来了，像是失去了很久的某些东西也回来了，不受控制地重新在心底涌动，不知不觉就席卷全身上下，然后冷不丁猛然击中了他。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最后视线停留在她流血的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虽然你这样五彩缤纷下去也挺……好看的，不过我看路人好像不这样想。需要我送你去医院么？”

　　“恐怕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晨媛慢悠悠地说。

　　陈然听而不闻，不放手地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转身就朝前走。可是她还在叽叽喳喳：“陈然，你看看前面……”

　　“闭嘴！”陈然终于怒喝出这万分熟悉的两个字时，也迟钝地想起来，他如果聪明的话，而且头脑清醒的话，早就应该让她闭嘴了。

　　她果然闭嘴了。陈然松松领带，觉得堵在心底很久的一股闷气终于也散出来了。在南国四月天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也像路边的春花春树一样明媚了起来，禁不住因为她的听话而沾沾自喜。然而下一刻，他的视线朝停在路边的车子看过去时，还没完全露出来的得意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刚刚已经说了，恐怕我不能再麻烦你了，你看看前面——” 安静了没几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忽视不了的快乐。她指一指站在敞开的车门旁满脸怒气直视他们的交警，一脸笑容，轻飘飘地说，“你好像遇到麻烦了……”

　　陈然闭一闭眼睛，刚刚还明媚的天空转瞬就被巨大的阴霾笼罩了下来。

　　“这是你们的车？”正在寻找车主的交警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否定，砰一声甩上车门，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紧跟而来，“你们看看这里是能随便停车的地方吗？你们这一停挡了一整条车道，大家还要不要过了？你们车还想不想要了？把证件拿来！”

　　晨媛趁机挣扎了一下，想从“五指山”的压迫下解脱出来，可是那五指坚硬如铁，“一座铁山”岿然不动，甚至在小小的反抗下还隐约有暴力镇压的趋势，越压越紧。她又气又急之下，转而寻找外援，心里一动，一脸委屈地对交警说：“车主是这位男士，我和他只是路上遇见的……”胳膊上的“五指山”更紧了几分，眼前虽然是交警，但好歹也是警察，她察言观色，皱眉呼痛“哎呀”一声，“放手，你干什么？你抓疼我了……”

　　年轻的交警打量了一下她，视线在她流血的膝盖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她嘴里的“男士”，最后一脸狐疑道：“你这是被撞的？”

　　不能怪交警大哥要展开这样的“神联想”，任何有正常想象能力的人看见眼下这样的状况：车子挡在红灯路口的大道上，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女的我见犹怜，还挂了彩，男的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倒是人模人样的，可是现下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交警大哥的职业责任感和男子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油然膨胀，一把抓住男车主的胳膊，怒声质问：“你闯红灯撞人了还想跑？”

　　晨媛愕然一秒。虽然剧本有点脱轨了，但这个结果也……精彩得超乎想象。她眨眨大眼，反应极快地连忙添油加醋一句：“我好好的过我的马路，是他把车忽然停在这里的……”

　　“闭嘴！”陈然再也忍不住再次怒喝一声。这个女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她再不乖乖闭嘴，他不确定他能忍住不去使用某些非常熟悉的“特殊手段”让她不得不闭嘴。

　　“闭什么嘴？你撞人家女孩子了还不让她把话说清楚？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一个相貌堂堂的大男人，还开着奔驰，这点小擦撞都想赖账，改明儿真把人给撞了，你不跑得比飞得还快……”交警大哥骂完了“肇事者”，转而安慰好像吓得噤声不语、瑟瑟发抖的“受害者”，“妹子，你别怕，今天遇上了我，他是想跑也跑不掉。我跟你说，这违规停车撞人是重要交通事故，轻则赔偿私了，重则那就不是花钱就能了事的，他要是不赔偿，那就等着吊销他驾照判他刑事拘留……”

　　“她是我妹妹。” 陈然在越来越匪夷所思的状况下只想速战速决结束这一切，听到那声“妹子”，一句话就这样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晨媛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正在一面温声细语一面“危言耸听”的交警大哥也戛然一顿，迟疑地停了下来。

　　在两道或惊异或疑惑的视线下，陈然忽然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真正说出来了反而再也无所顾忌。他松开“五指山”，改为一把搂住她的腰，和颜悦色地对交警说：“她是我妹妹，你看清楚，别听这个小骗子胡说八道。她跟我闹别扭呢，她是自己跌倒的，她不跑也不会摔成这样，我的车也不会停在这里。”过去“精彩纷呈”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对付恬不知耻的小骗子，你就要比她更不知耻，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不承认自己说的是假话，一句假话都没有。

　　晨媛感受得到腰上手掌的温度和力度，他说完那番话还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她的腰暗暗警告她。她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下去，“大哥，我不是他妹妹。他是从美国回来的，我一直在中国生活。大哥，他违法停车，你可以查他驾照……”

　　交警大哥彻底被他们两人绕糊涂了，他也想速战速决，车子挡在这里交通就不会通畅。最后他看着眼前一副不知真假的“兄妹相亲相爱闹别扭”的画面，一甩手冷着脸铁面无私地公事公办，严肃地说：“把驾照和身份证件都拿出来，没有身份证就拿护照！”

　　晨媛立即听话地去包包里拿身份证。

　　陈然也松开手去车子里拿证件，临时驾照很快就找到了，可是护照一时却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他在公事包里乱翻一通，最后才想起来是放在内袋里了。刚刚把找来不易的护照拿在手里，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而甜腻的声音。

　　她说：“哥哥，在美国妨碍交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