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横非》懋一

5、伴君如伴虎

　　一年前，开潆大地。
　　传说中神族后人的聚居地，在外人眼中甚是神圣。可豫臻倒是素来没见身边人有何神奇之处，每日跟着师父苏玉研习古书，便是她几年来最大的功课。如今，豫臻已然满了十八岁，她便要踏上路途南下。
　　由于资质不佳，豫臻的武功实在太差，为保此行周全，豫臻便男扮女装。苏玉看着往日还是孩童的豫臻，不由得感慨时间漫漫，当日的小女孩已然出落成娇颜少女，而自己也从少女变成了妇人。
　　“你此行定要万事小心。”临行前，苏玉仍旧不住地叮嘱着豫臻。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终究还是要离开自己，前去完成她应该完成的任务。
　　开潆大地位于澜渊之境的最北端，常年为大雪覆盖。此行南下，将是豫臻第一次领略南部景致。虽说被苏玉教导得以不辱使命为志向，豫臻仍旧有些孩子心性，心中对外界的好奇就如雪地上的脚印一般，慢慢延展开去。
　　从开潆到王畿，需要横穿整个北国枯藤。对于久居雪国的豫臻来讲并不算难事，但是枯藤管制严苛，对过境之人检查甚是严密。来到枯藤境内的第一站，豫臻便遇上了麻烦。
　　“哎，干什么的？”枯藤与开潆接壤的城唤作昏渡，豫臻便被这昏渡守门的将士拦下了。
　　豫臻心中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想着自己一身男人打扮，莫名多了些勇气，便粗着嗓子回答：“小弟前往南边探亲。”不过，想要过了北国枯藤，并非一句话就可以完成的。为了防止北地荒林的流民入境，枯藤要求入境之人必须持过牌入境。可是豫臻便是那“荒林流民”，到哪里去找过牌？
　　“官爷，我确实带了过牌，许是山路太过崎岖，半路给跌跌撞撞地搞丢了去。您就行行好，让我过去吧。”
　　豫臻本想乌龙一番闯过去，没想到那守门将士执拗得很，偏偏不让豫臻过去。豫臻明白，此刻最为方便的便是用银两打发了这将士。无奈开潆的银子铸造太过特别，豫臻若是当真用了，只怕直接就要被当做“荒林流民”扣押起来。
　　“贤弟，你既然已到了此处，为何不寻我？”豫臻正于官爷僵持之时，一男子乘马而来，对着豫臻说着这句话。豫臻想了想，委实不认识此人，摸不清来人用意。
　　可那守门将士倒是融会贯通了：“蘼芜大人，这位是您朋友？”一改刚刚拒绝豫臻的义正词严，官爷明显一副见了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官爷的嘴脸，卑躬屈膝地捧着人家生怕摔下来砸了自己的命。
　　“我今日来此正是要接他，可还能放行？”
　　豫臻便被这不知何处冒出的兄长帮忙过了昏渡的城门，更让豫臻意外的是，这位蘼芜大人还给了她一份过牌，让她一路畅行无阻。豫臻并不是无脑的邻家姑娘，分别前，豫臻问了蘼芜一句：“不知大人如此热心，可是要何物做报偿？”
　　“日后你定会知晓。”
　　虽说开潆大地鲜少有人涉足，也很少有人出去，但不代表无人关注。豫臻就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掌握，成为外人谋取开潆的棋子。如今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着实令豫臻心中忧惧。在动荡前夜，所有的善意和好处都逃不过利益的枷锁，这是豫臻深信不疑的准则。
　　除了大雪和寒冷，豫臻总算是一路顺畅地到了王畿和北国枯藤的交界。虽说这片荒林处于两大繁华地带之间，却常以地形险恶易守难攻成为山贼野夫的藏匿之地。因为不敢进犯王畿和枯藤，受苦的便一直是散居于此的百姓。
　　“叮叮当当……”
　　因为对此地常有贼人出没有所耳闻，豫臻经过的时候就愈加小心。突然听闻有金属撞击的声音，豫臻便连忙躲在身旁的一块巨石之后。
　　“大哥，你可看见那脚印？”此时已然临近冬季的末尾，上天积攒了最后一丝寒意落下没过膝盖的大雪来。豫臻只顾着躲闪，却忘记了脚印可以毫不费力地出卖自己的踪迹。
　　“叮叮当当……”几个大汉向这边走过来，豫臻知道自己肯定无法靠武力逃出去，就开始希望急中生智这种能力可以稍稍帮些忙。可还没等这“智”生出来，那几个大汉竟然一个个倒下了。
　　豫臻等了一会儿，发现几个大汉确实没了动静，才从巨石后面走出来。四下张望着，觉得背后有人注视自己，回头便看见一位清瘦的女子背着药筐，笑盈盈地站在雪地里。
　　这便是豫臻和翘楚的相遇。
　　开潆的老人们常说，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很容易闪回此生最愉悦时候的画面。想不到，那刺客手起剑落的一瞬间，豫臻脑子里能够闪回这么多旧事。
　　此生最愉悦的时候，是遇见谁？
　　接下来，豫臻便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刺客。虽然豫臻的颈子被刺客钳制住，她的双手尚可动弹，于是在命悬一线的瞬间，豫臻扭开了手镯上的龙头，用力将毒针刺向那人体内。豫臻转身，盯着刺客慢慢跌倒在雪地里，惊恐和痛苦的表情随着不断扩大的瞳孔弥散开去。
　　终于，豫臻也学会了杀人。
　　从对死亡的恐惧到麻木不仁，再到成为死刑的执行者，豫臻尚且需要些时间慢慢适应自己的变化。
　　看着豫臻亲手解决了刺客，冥羽放下心来，连忙命鬼仆收拾院子。豫臻却转过身看着卫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说过要生擒。”
　　这句话说得并不凶狠，可豫臻却觉得心中有些刺痛：自己处在生死边缘的时候，卫游担心的却是刺客的死活。豫臻看了一眼卫游，躬身施礼，转身向自己屋子走去。见豫臻离开，卫游松开背后青筋暴起的拳头，掌心的一块玉佩被生生捏碎，成了几块。
　　豫臻回到房中，抱着伤口未愈的白狐，望着摇曳的烛火发呆。在偌大的鬼谷里，自己不过是个丫鬟，性命卑微不足一提，这倒不算什么值得伤心痛苦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在卫游心里，自己也是如此无足轻重，豫臻便再次感受到了刚刚那阵刺痛。
　　“二少，您要不要去看看豫臻，想必她定是吓坏了。”
　　卫游用眼神制止了冥羽的提议，随即命令道：“即刻加强院中的护卫。”其实，豫臻就住在这院子里，加强护卫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卫游知道，刺客洞悉了自己对豫臻的关怀，才将豫臻作为自己可以活着出去的筹码。豫臻不过来了几个月，招鬼之事算是卫游第一次带着她出来，所以能够了解豫臻对于自己何其重要，这刺客定是鬼谷中人。
　　鬼谷中人，这凶手竟然如此轻易地出卖了自己的主子。
　　在知晓真相的同时，卫游也明白了另一个事实：他和豫臻必须保持距离。
　　见二少不愿前去安慰豫臻，冥羽便向豫臻房间走去，刚要抬手敲门，却看见烛光忽的灭了。冥羽只得悻悻而归。其实豫臻是听到了脚步声，才下床去灭了烛火。她的确是受到了惊吓，但她并不需要别人可怜和安慰，尤其是冥羽，因为她知道这样只会让两个人的关系更加理不清。
　　也就是因为费心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豫臻连自己何时入睡都不知道。要不是晨间痴鬼来敲门，豫臻许是就睡到午时去了。
　　痴鬼是卫游在鬼谷中用的厨子，卫游这一支人的吃食都是他操持。痴鬼本是个癫狂痴傻之人，卫游年少时出谷游玩，救了被人欺负的痴鬼，他便给卫游做了几道菜作为答谢，想不到很是合胃口，卫游见他无依无靠，便把他带回鬼谷。
　　“喏，红豆糕。”其实痴鬼并非全然失了神志，只是除了调理吃食以外，与人相处皆是孩童一般，与他本身的壮硕相比反差太大。
　　虽然说不上是为什么，豫臻还是觉得这红豆糕是卫游派痴鬼送来的。此刻已然误了伺候卫游起床的时辰，豫臻干脆坐下来吃起红豆糕：怪不得那日让我再端些过去，这糕点确实好吃。
　　痴鬼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豫臻身边看着她吃：“二少说你昨晚被啥东西吓到了，让我拿点儿好吃的哄哄你。可我看你也没啥变化嘛，还是一样不爱起床。”痴鬼其实是在抱怨自己敲了许久的门才被请进来。
　　听着痴鬼的一番描述，豫臻反倒笑了出来。若说豫臻在鬼谷真心交往的朋友，痴鬼算是唯一一个。因着心智不足，痴鬼素来没有心机，豫臻又常常去厨房偷吃糕点饭食，两个人机缘巧合成了好朋友。
　　“好吃吧？我还带了旁的，保你喜欢。”说完，痴鬼又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层，净是些豫臻平日里回去厨房偷吃的东西。
　　虽然开潆地处极北，常年冰封，少有河鲜，可每每凿冰得鱼，趁鲜活时宰了，放上些作料腌制用火烤食仍旧是人间美味，痴鬼就在这最底层给她带了烤鱼。豫臻好奇痴鬼为何会知道自己喜欢这般吃食，不过细想想定是巧合，旁人怎会知道自己是开潆之人，便没再多想。
　　听着房中痴鬼笑声不断，卫游便向院子外走去。
　　也不知怎的，雪停了之后天气甚是凄冷，豫臻在房中暖了半晌也还是觉得手脚冰凉，想着卫游在外面看比试定然也不暖和，便命人提了炭火去寻卫游。
　　才刚刚走近擂台招鬼处，豫臻便听见卫游的声音：“既是主母命令，卫游自然不敢违抗，那日后鬼谷就依仗您照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