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集》Vaniel

5、Dark Flame（二）

　　04.翼

　　“你们也一起离开。”
　　坐在地板上，默舍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许久后朝四周的内侍命令道。
　　“可是，公爵大人吩咐……”
　　没有等侍从说完，默舍里打断了他的话。
　　“记住，我才是伊萨的王子，而你只是奴仆。”
　　内侍没有再开口，所有人沉默地离开了房间，等到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默舍里闭上眼倒了下去。头碰到铺着厚绒毯的地面，柔软的质感下方是石头的冰冷，默舍里皱着眉，命运？就像他所谓的父亲一样？
　　不，他不甘心，从出生之日起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愤懑已经快要将他掩埋。
　　悄无声息间，他感觉到一对巨大扇形物张开在他头顶，然后缓缓落下，如同一个拥抱，将他温柔地环住。他侧过身，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碰。手指所及的地方，传来坚硬而光滑的触感，那是一只长长的角。
　　他听见自己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等到他再次睁开眼，只剩下空旷的房间，还有窗外无声飘落的大雪。
　　这一年的冬日漫长到好似没有尽头，生活也仿佛这场寒冬，叫人望不到终结。皇帝贺路的身体在这个冬日一日一日衰败了下去，终日不断的药物吞噬掉了他的生命，而他的魂灵早在皇后被废杀，亦或他登基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失去了。
　　默舍里看着躺在大床上苟延残喘的皇帝，目光沉静得如同一汪冻结的湖水，他没有资格去怜悯贺路，因为透过这个身影，他似乎看到时光长轴彼端的自己。他，还有他的父亲，两人的目光就这般平行着没有交汇地擦过。
　　几日后的夜晚，素来安静的皇宫被来去的脚步声打乱，皇帝病情再一次的加重让这死气沉沉的宫殿突然变得有了生气。默舍里坐在窗前，纷扬的大雪在这一夜奇迹般地停了，帝国被一片银白包裹着。
　　他看着月光温柔地洒下，极目都是一片茫茫的银白，仿佛幼年看过的童话里，能实现愿望的妖精们居住的世界。默舍里猛地拉过窗帘，厚重的帘布将窗户整个遮住，然后他站起身，朝着房间外走去。

　　穿过人来人往的长廊，内侍总管一脸平静地站在皇帝的寝殿外，他向着默舍里恭敬一礼。
　　“晚上好，殿下。”
　　默舍里停下了脚步，问道。
　　“情况怎么样？”
　　总管始终低着头，继续恭敬地回答。
　　“陛下的病情在傍晚加重了，医官诊断说怕是过不了今夜，卢瑟公爵正在赶来的途中。”
　　默舍里点了点头，对方侧过身，让出了一条通道。
　　“请殿下不要悲伤。”
　　擦肩而过时，耳边传来内侍低声的一句，默舍里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见皇帝的身影，但若有若无的喘息提醒着他，一个生命即将消失。

　　05.药剂

　　一步，两步，三步，偌大的房间里，侍从们来来往往，默舍里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眼前那张大床越来越近，下一刻，皇帝贺路衰败的脸进入默舍里的视线。默舍里走到床前，低头看着贺路，他的父亲，他似乎已经陷入无意识中，眼睛微睁着在空中茫然地寻找着什么，嘴里喃喃念着没有人能听懂的句子。
　　“父亲。”
　　默舍里低声唤了他一声，握住了他的手。那只从未撑起过这个帝国的手，此刻如同他自身一般，干枯而瘦弱。
　　“您应该很高兴吧。”
　　回答他的是对方短促而越渐微弱的喘息，最后它们彻底消散在这片清冷的空气中。
　　等到卢瑟公爵到达宫殿，寝宫里皇帝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床前，只有年幼的默舍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就好像皇帝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卢瑟大公吸了口气，浓郁的药味瞬间涌进鼻腔，令他有了咳嗽的冲动。
　　“告示全国，新皇继位。”

　　就在讣告通过以太网发往全帝国的同时，默舍里被卫兵带回了自己的寝殿，房间内，手提密封箱的医官正等在那里。
　　“陛下，请您平躺在床上。”
　　医官推了推眼镜，打开了手中的密封箱，冒着冷气的箱体内，放置着一支蓝色的药剂。将药剂取出，装入到注射器上，医官低下头，看着默舍里。少年好似毫不关心将要被注射什么，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命运。
　　“陛下，按卢瑟大公的吩咐，我们将会给您注射催化剂，它会加速您基因的觉醒，接下来请您伸出您的手臂。”
　　两旁的卫兵走上前，按住默舍里的手臂，他侧过头看着针管慢慢刺入自己的静脉，那一管蓝色的液体就这样一点一点下降，最后消失在他的血液中。时间像是放慢了步伐，默舍里望着被灯光映成一片璀璨的穹顶，紧随而来的是身体里莫名的燥热，就像是一团火，从心脏的位置蔓延而出，迅速沿着躯体游走遍周身。
　　神经的烧灼让默舍里第一次感到难以忍受，他想要动弹却被卫兵死死摁住，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燥热让他连呼吸都无法维持。他徒劳地挣扎着，直到眼前被一片漆黑替代。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连感觉都没有，纯粹的黑暗。
　　默舍里只知道他正在穿行着，有什么正在黑暗的尽头等待着他。他张开手臂，身体忽然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拉扯着他不断往下坠。原本寂静的世界，在那一霎那有了风声，庞大而充沛的风声，像是要灌满整个天地。然后黑暗迅速消退，光明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原野，没有植物，没有河流，只有天和地，仿若世界的尽头。
　　默舍里抬起头，一头庞然巨兽正伫立在他的前方，在他快要落到地面的那一刻，巨兽张开双翼，朝他急速飞驰而来，伸出爪子将他稳稳地托住。
　　那是一头宛如山峦般巨大的龙，张开双翼的躯体连太阳都全部遮蔽，他只看见阴影下，巨兽扬起的头部，长长的犄角好似一柄利剑直刺青空。
　　巨龙低下头，用嘴亲昵地碰触着默舍里的胸口，他注视着巨龙金色的眼睛，宝石般斑斓的色泽里，倒映着他熟悉的温暖。默舍里伸出手抚摸着巨龙的皮肤，感受着它燥热的呼吸，那是生命与力量的温度，然后他再一次听见自己问道。
　　“你是谁？”

　　我即是你，你我本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