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集》Vaniel

4、Dark Flame（一）

　　Overture.序曲

　　We’re living in the dark.

　　01.母亲

　　睁开眼，天空在临近白昼的刹那迸射出异常绚烂的光线，默舍里伸手挡住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城市郊外战舰的起降混合着尾气喷射的巨大声响轰击着他的耳膜，他似乎看到更遥远的地方，一颗星球正悄无声息地爆炸，然后变成那般瑰丽的景象。
　　时钟安静地指向整点，当钟声敲响在第三下，黑衣的内侍推开门走了进来，恭敬道。
　　“默舍里殿下，早餐时间到了，您该起床了。”
　　在内侍的服侍下穿戴好衣物，默舍里的手指滑过放在一旁的面具，金属冰冷的质感像极了帝国的冬日。

　　落地窗外，斑斓的雪正缓慢地从空中飘落，一名侍者将盘中的三文治用刀切成小块，另一名侍者将餐巾摊开在默舍里的腿上。长桌的尽头，燃烧的壁炉前，皇帝贺路已然苍老的面容如同院落中的雕像，下一刻就要被落雪遮盖。他颤抖地拿起手中的蛋糕，想要放进嘴里，却不小心掉在了印花的桌布上。
　　默舍里看着奶油溅开在桌面，像是发出了“砰”的声响，周围的侍从连忙取出一个玻璃瓶，拔出木塞，将一粒白色的药丸倒在手心。
　　“陛下，该吃药了，稍后您还要接受卢瑟公爵的拜见。”
　　贺路茫然地睁着眼，他的眼白已经接近浑浊，默舍里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瞳孔里倒映着暗沉的天光，那里正被大雪纷纷扬扬地淹没。默舍里伸出手，抚向自己的左脸，手指碰触到面具表面突起纹路的刹那，无数细小的线从黑暗深处涌来，将眼前苍老的皇帝层层架起。
　　Marionetten，多么美好的一幕，一个仿佛提线木偶般的皇帝，默舍里张开口，一旁的侍者将一块三文治放入嘴里，他咬了下去，鲜美的蔬果汁液包裹着馥郁的面包气息瞬间充斥在口腔里。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一个美丽的女子曾温柔地拥抱着他，低声地告诉他。

　　“燃犀以照，可窥幽冥，孩子要记住，以后它便是你的名字。”

　　默舍里闭上眼，任由记忆在脑海里不断地反复，然后无声地吐出一个词。
　　母亲。

　　02.角

　　这是他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就在他三岁不到的那年，他的母亲便被卢瑟公爵的卫兵抓走秘密处决在了帝国的某处，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留下，而帝国的人都称呼她为，废后。
　　宽阔的书房内，带着厚厚眼镜的老博士罗斯先生正拿着书本喋喋不休地重复着礼仪与行为，他看着默舍里面无表情的稚嫩容颜，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低声叹息。
　　“殿下，您只需要在他人面前保持着您作为皇族的尊贵，剩下的就交给卢瑟大公就可以了。”
　　默舍里听见内心传来的讥讽，他抬起头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老罗斯，直到对方侧过头去不再看着他，继续讲起了枯燥乏味的礼仪课。
　　当正午12点的钟声响起，老罗斯先生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内侍推开门，用着谦卑而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殿下，您的午餐时间到了，在此之前，您需要先到陛下那里汇报您上午的学习。”
　　默舍里点点头，站起身随着内侍朝房间外走去，没有人看见老罗斯先生在默舍里离开的那一刻，眼中划过的一丝不忍。

　　如同以往的每一天，当默舍里走进皇帝的寝殿，那个被厚重绒布窗帘隔绝了一切光线，昏暗而充满着腐朽气息的房间，站在雕花大床侧卢瑟公爵总会转过身，他的表情和贺路一样被阴影遮去。
　　“陛下已经休息了，还请殿下将今日的功课告诉我，待陛下醒来，他会询问的。”
　　默舍里按捺住想要转身离去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糜烂腐败的香气如同花朵一片片绽放开。
　　“老罗斯先生今天讲述的是礼仪。”
　　黑暗中，贺路发出一声轻哼，他似乎想要翻身，大床随即传来嘎吱的声响，然而一切最终归于平静。内侍连忙端起药品朝屋内走去，纷乱的脚步声中，默舍里听见卢瑟大公的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礼仪是皇室基本，希望殿下认真去学习。”

　　生命就像被设定好程序列表，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工作的机器。
　　默舍里看着大厅中央安静摆动着的铜钟，一行镌刻在花冠形状黄铜铭牌上的小字显得无比刺目。
　　For the glory of The Empire Of Esab，为了伊萨帝国的荣耀

　　平躺在自己的床上，默舍里没有做任何动作，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周围的监视下，他就这样睁着眼，注视着铺满繁复花纹墙纸的天花板。他想起几日前，莫里大公的小儿子斯卡特在休息间隙念出的那首诗，“she’s beautiful and innocent, but just like the bird in the cage”，还有老罗斯先生的话。
　　这个世界需要和平与秩序。
　　默舍里捏紧了手指，贺路苍老衰败的脸反反复复地交错在他眼前，没有合拢的窗户口，忽然漏进来一股冷风，帝国冬日的寒冷让他觉得骨头深都已经凝结了起来。
　　不，至少他的世界里，不需要和平。
　　他听见他血液深处正在叫嚣着，那究竟是什么，令他如此渴望。默舍里用胳膊挡住双眼，黑暗瞬间将他包裹了起来，这无边无际，温柔深邃的颜色。然后他感觉到，一个物体正在无声地靠近他，尖锐而庞大，却带着如同黑暗一般温柔的力度。
　　就像是一只角。

　　3.斯卡特

　　下午，击剑课上，一道白光闪过，默舍里感觉手指一麻，手中的剑再次被讲师蒙特击飞。他看着飞出很远的佩剑，咬了咬牙，低着头朝佩剑掉落的方向走去。
　　斯卡特收起佩剑，他打了个哈欠，因困倦而产生的眼泪渗出了一些在眼角，他抬起手擦了擦，看见默舍里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继续。”
　　他听见默舍里这样说了一句，奇怪而滑稽的感觉从心里升起导致他的嘴角因为一丝讥笑泄露了情绪，不过这又怎样，一个精神系羸弱的家伙，即使是皇族，也只是任人玩弄的蚂蚁，就像贺路陛下一样，斯卡特愉快地咧开嘴，让那弧度更加扩大些。

　　“不如由我来和默舍里殿下小小比试一下，蒙特先生，您看可以吗？”
　　蒙特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知道斯卡特背后的莫里大公，代表着帝国唯一可以与卢瑟大公抗衡的力量。作为他的儿子，即使不是长子，力量也不会弱小。而精神系被预测与贺路陛下一样羸弱的王子默舍里，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但他不能让默舍里在他手里受伤。
　　仿佛知道蒙特的难处，斯卡特抽出手中的佩剑，对他说道。
　　“放心先生，我不会让殿下受伤的。”
　　说完，斯卡特作出了迎战的姿势，这一切没有人问过默舍里一句话，他就像是毫不相关，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一样。默舍里露出了一个极轻的笑容，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熟悉，熟悉到让人想要撕碎什么，那么便战吧。
　　默舍里抽出剑用最快的速度向斯卡特冲了过去，直到他快要到达身前，斯卡特也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双眼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那是上位者所拥有的怜悯。然后斯卡特闭上眼睛，一道劲风从他身后袭来，以极强的力道猛击在默舍里的腹部。
　　巨大力量的轰击让默舍里只觉五脏六腑被瞬间移了位，他的身体像是被朝后抛起，飞出几米后狠狠跌落在地面。从腹到喉火辣辣的烧灼让他连痛都无法呼出，默舍里用手捂住闷痛的胸部，一股咸腥的液体从嘴里涌出。这一刻他终于看清，那是一条长达十数米的巨型鳄鱼，正趴在斯卡特身后，用一种面对垂死挣扎猎物的眼神看着他。
　　这便是哨兵的力量，凭借强大的精神系，根本无需自己动手，就可以击杀掉对方。
　　斯卡特收起了目光，他低下头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对默舍里道。
　　“殿下，希望可以帮助您认识清楚您的处境，以及您真正需要做些什么。”
　　默舍里沉默地擦掉嘴角的血液，他抬起头，黑色眸子里深邃得没有一丝光明。
　　“至少我可以命令你，现在离开这个房间。”
　　斯卡特换上先前的玩世不恭，朝默舍里深鞠一躬，语气轻佻地说道。
　　“如您所愿，尊贵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