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燎》酱婶子

68、（六十七）杜宇声声不忍闻

　　（六十七）杜宇声声不忍闻

　　“这几人如今，在场诸位都识得或听闻，便是车骑将军伏水殇，金城太守姜尉，当朝宰丞海湛，杭城首富图百川。”

　　“家父本打算邀几位叔伯饮酒品画，熟料，画成之日，竟是我凤氏惨遭灭族之时。”

　　凤燎愈说愈激动，声音颤抖，拿着画的手紧紧捏着卷轴两侧，似是为了稳定情绪，沉默半晌，重重吐出口气。

　　“这几人当年也许不得志，但我父不论家世地位不论品貌财富一心与之相交，谁知，只不过是莫一是一句家父藏有泼天富贵，这几人竟设计屠我满门。”

　　凤燎说着，似是虚脱般垂下手，呢喃着似乎是自言自语，“熟料兄弟，奈何兄弟……”

　　声音很轻，却传到了申屠放耳里，申屠放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

　　院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众人神情悲悯的看着凤燎，突然间，只见复容颤抖着身形站起身，一把推开身侧欲扶住自己的小厮，跌跌撞撞走向凤燎。

　　“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孩子，你受苦了。”那声音历尽沧桑，直让那复容瞬间苍老。

　　复老太君惊诧，欲起身叫住亲儿，却被复见楼安抚住，摇摇头，看向复容。

　　转过身，复容下定决心般看向众人，怅然一叹，娓娓开口。

　　“复某当年于南疆，辜负了一名女子，昔日我二人青梅竹马，原本已谈婚伦家，奈何家世所迫，复某无奈娶得发妻，那女子伤心欲绝，负气离开南疆。”

　　复老太君眼中噙着泪，不住的摇头叹气，看着复容的眼睛，满眼都是愧悔。

　　“当年我遍寻不到，几年后方得知她进了京，入了大家的眼，被纳入房中，谁知那人非良人，她苦苦困于后宅，不久便哀思成疾，决绝于人世，只留下一子，临终前送书信与我托孤，要我帮他顾好那孩子。”

　　“是我复家亏欠她良多，复某舍去王室尊贵，进京为官，只为得偿故人遗愿。”

　　“是复某一招行差踏错，岂料那人的死却被歹人利用，诱骗那稚儿谎称那人未身死，可是，可是稚子何辜啊！”复容愈说愈激动，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凤燎。

　　“复大人，您当年犯的错，与凤氏灭门何干？”刘昶突然开口，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是我，都是我，那贼人称我那故人身在邰阳，为凤氏所藏，凤氏灭门一事，皆因我所起，是我不忍将真相告知那孤儿，是我眼睁睁看着凤氏遭逢大难却未出手相阻，都是我啊......”复容说到此处，早已泪流满面。

　　“孩子......孩子啊......是为娘的错，妇人眼浅，当年不该逼你啊......”复老太君亦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凤燎轻甩开束缚，低声道，“那稚子幼年丧母，南疆王不忍，却能心安理得的容忍我凤氏灭门，不知您看到我凤燎落难成孤，凄惨于世，心中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无人接口说话，众人都看着凤燎，看着凤燎手中的画，有楼阁中的女眷隐隐啜泣，至此，再看那画中赤色羽凤，那昂然身姿，却给人以无尽凄苦之感。

　　因为一个女子，能让当年的一疆之王眼睁睁看着他人滥杀无辜而无动于衷，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人如此记情如此，院中女眷有心软着都已不忍看向凤燎，各自暗垂泪。

　　“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年灭你凤氏满门的人如今都得了报应，孩子，收手吧，如果你还不解气，冤有头债有主，你就都算在我头上。”

　　恸哭出声，复容猛然跪倒在地，朝向李蜒，“皇上，当年的事，复某愿意一人承担，请陛下赐臣一死，告慰凤氏枉死的冤魂。”

　　李蜒坐在位子上，不置一词，只是眼中蕴含怒意，一动不动的盯着跪在眼前的人。

　　“你说那人死了，有人却说那人没死，所以，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女人，到底，在哪里？”天子一怒，让在场众人皆一凛。

　　石怀安猛然一震，宦海沉浮数十载，想起朝堂后宫这些年的传言，再看向天子，神色几经变幻。

　　复容僵在原地，不敢抬头，怔愣间，刘昶朗声问道，“陛下，臣有一疑问，既然有贼人设计诱骗，为何是凤氏？凤氏流传千年，基业甚重，岂是当年几个人联手就能摧毁的？要说此事无别的内情，恐怕复大人一人谢罪，也难以让人信服。”

　　“呵呵，刘大人难得清明。”凤燎笑看刘昶，眼波流转。

　　刘昶执起酒盏，向着凤燎一敬，兀自干杯。

　　申屠放眯着眼，冷眼旁观。

　　“我凤氏千年基业，做的就是为历代帝王探龙寻宝，诸位可能不知道，历代帝王家龙脉所在，皇宫宝库中那些艳绝世人的珍宝出处，都归功于我凤氏。”凤燎缓缓卷起卷轴，缓缓道来，“我以为，我凤氏避世而居，为帝王寻龙脉献宝藏，早就应该有默契，不该被人这么轻易灭族才是。”

　　凤燎说着又是轻笑一声，瞥向李蜒，只是一瞬，便转过头来，李蜒恍若未闻，依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复容。

　　“灭了凤氏，便如同断了龙脉？看来这个魇刹堂野心不小啊，”刘昶接过话悠悠开口，“适才申屠族长说那莫一是乃魇刹堂的人，好歹也是你族长老，这么多年，申屠氏族竟没能发现端倪？”

　　申屠放抬眼看着刘昶，未置一词。

　　“卜算子老前辈为我算过一卦，说我‘一字记之曰女，提不得近不得’，果然啊，原来凤氏罹难的源头，竟然是个女人吗？呵呵，复大人，如果准根溯源，是不是应该找到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怎么会有人设计灭我凤氏，又怎么会又有人借刀杀人，藏宝图？呵呵，好一招连环计啊，复大人，您重情，我改敬佩您，此事我怪不到您，可是您说，我到底该怎么做？该找谁？”凤燎俯下身，慢慢靠近复容，看着这个瞬间苍老的男人，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当年荣华半生的南疆王。
　　戏台中的厉海棠一身行头，彩衣婉转，突的一声轻笑。

　　“世家望族，达官显贵，原来这便是人上人啊，呵呵......”厉海棠嗤笑道，“想我厉海棠一介戏子出身，自小混迹下九流之中，见惯了蝇营狗苟，却不曾想这世上还有诸般金玉败絮之事，真真是叹为观止啊。”

　　“厉先生，今日廷尉府这出戏，倒是比你唱的还要精彩。”李蜒起身，走过复容身侧，接着道，“复大人，今日你母亲寿辰，本不该如此，燎儿既然不要你赎罪，那你便......好自为之吧。”

　　正德赶忙招手，一众内侍紧跟其后，众人慌忙起身，跪拜恭送。

　　方走出几步，只见李蜒回过身，盯着申屠放，意有所指的开口，“今次多亏了申屠兄带来这几位客人，朕已有数年不曾赴过这般精彩的寿宴。”

　　“燎儿，回宫。”不给凤燎任何眼神，李蜒说罢转身就走，至月洞门前一滞，朗声喊道，“希望他日再有机会，好好欣赏厉先生的贺后骂殿。”

　　厉海棠莞尔一笑，着青衣对着李蜒遥遥一拜。

　　“嘿嘿，嘿嘿嘿嘿......傻子，都是傻子，都是别人的刀，嘿嘿嘿嘿嘿......”伏戏欢不知何时从座中起身，来到院中，捡起凤燎遗落在地上的卷轴，痴痴傻傻的对着卷轴笑。

　　李蜒一行人已离去，申屠放缓缓走向复容，弯身将其扶起，“天色不早，申屠放就此告辞，复大人，多思易成伤，往事已了，您该多谢您有个识时务的儿子。”转身从伏戏欢手中拿过卷轴，引得伏戏欢受惊频频向后躲去。

　　复见楼命人将老太君搀扶回后院，回身便听到申屠放所言，一怔，随即对着申屠放离去的背影躬身一拜。

　　上前扶住父亲，复见楼对着在场众人说道，“今日多谢诸位前来贺寿，复见楼多谢诸位，家中还有事，就不相送了，诸位慢走。”

　　主人发了逐客令，众人不好再多留，纷纷起身告辞，一场寿宴道破一场陈年冤案真相，众人唏嘘不已，各自回府，皆心绪难平。

　　廷尉府门前，石怀安捻须，问道身侧同行的刘昶，“江山代有才人出，刘大人今日，出人意料啊。”

　　“石大人，刘昶只求问心无愧，进来石大人和诸位权臣府上事多，石大人还是顾好自己罢。”说罢，登车而去。

　　秦常奉凑近石怀安，低声道，“太尉大人，此事只怕......”

　　赵太僕站在一侧，幽幽叹道，“要变天啊。”

　　身后几位大人神情不善，自月前府中内卫群起失踪，各府自顾不暇，暗中合计，此事竟被刘昶悉知，众人各怀己念。

　　石怀安看着刘昶马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申屠放只带走了曲白，将伏戏欢留在廷尉府，复见楼看着瑟缩在角落的伏戏欢，想着数月前东篱客会得见的人，妖娆自信，不禁感叹。

　　“将人送回将军府，寻几个稳妥的下人好生伺候着罢。”复见楼吩咐完管家，折身进了书房。
　　海棠苑。

　　厉海棠已换好常服，看着跪在面前的一众黑衣人，沉声道，“申屠放人呢？”

　　“申屠放出了廷尉府便去了相府，至今未出。”

　　“好个申屠放，竟然漏了你这么条鱼。”厉海棠倏地狠戾，手中的茶盏被种种砸在桌上，表情愈发阴狠。

　　“调来全部人手，今夜，我们就灭了这另一个千年氏族！”

　　“是！”

　　丞相府。

　　申屠放坐在相府书房，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房，勾唇一笑。

　　“老狐狸。”

　　魑闪身入内，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主子，已经拷问过了，海湛称病期间一直不在府中。”

　　“作茧自缚。”申屠放轻笑一声，环视着这间装饰考究的书房。

　　“主子，人齐了。”魑的语气带着一抹蠢蠢欲动的畅快。

　　申屠放笑，起身走出书房，抬头望了望几近傍晚的天，落霞余晖，洒在书房外一整块假山石上，带着些许凉意。

　　一阵风过，吹落了假山石旁的桐树叶，叶落浅池，状似浮萍。

　　申屠放看得出神，喃喃自语，“既然活着，就需不遗余力。”

　　“这样的人院中不该有桐树，砍了罢。”说罢，申屠放转身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