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六十四)香尽未全灰 ...

  •   (六十四)香尽未全灰

      十月末,沉寂了一个多月的京城,再翻巨浪。

      车骑大军回朝,主将失踪。

      将军夫人闻讯,次日病重不治。

      长乐宫丝竹绕梁,灯辉摇曳,帝王抬手招来舞池中首位的舞姬,那舞姬婉转腰身,就要下跪,明黄绣金线的衣袖屈身一拉扯,那舞姬便被拽向帝王怀中。

      看着腿上的女子,丰|乳|细|腰,身姿娇软,感觉到舞姬因受惊颤抖的身体,李蜒目光沉迷,眯着眼在舞姬身上来回打量,环着她腰身的手臂渐渐收紧,舞姬吃痛,微微蹙眉。

      “像……真像……就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很像……”李蜒轻声呢喃着只有怀中女子和近前内侍们能听清的话,在殿内众大臣抽气声中将头埋进舞姬胸前。

      座下有臣子交头接耳,亦有愤懑者叹息摇头。郎中令更是将手中银箸“啪”的一声拍在案上。

      正公公急匆匆走近殿前,不敢抬头看座上的皇帝,低头沉声禀告道,“回陛下,相爷郁结淤窒,太医回报称确为思虑过重,脏脾不和,需静养。”

      说罢,正德不敢再多言,只低着头,唯有自己知道,掩在宽袖中的手是用了多大力气才稳住不颤抖。

      陛下最近愈发脾气古怪,镇日只对着那副凤氏的卷轴临摹钻研,甚至连太极殿里的那位也被搬去了偏殿,朝事显有不济,喜怒无常,明明衣食无异,可饶是如此,就连御医都查不出有何不妥,只说陛下肝火虚盛,需静养调理。

      “我大军班师回朝,止战于北境,如此可喜之事,杜平,你不高兴?”李蜒从那女子怀中探出头,眯着眼盯着适才那位拍案的郎中令。

      “陛下!北境战事不定,趶弈族人善变好斗,我车骑大军理应镇守北境,怎能回朝?陛下怎能……”郎中令杜平起身自案几后走出,跪在大殿中央,陈词激昂,打断了歌舞,笙曲骤停。

      “啊!”

      一声惊叫,众人抬首向座上望去,之见那本在帝王怀中的女子被皇帝一把推开,额头重重摔在地上。

      “你这是质疑朕?”李蜒拢了拢衣袖,缓缓靠在龙椅上,目光在殿前众人脸上扫视一圈,突的先道,“真不愧是海相的得意门生,连你都有胆子当众质问朕,也无怪乎海相敢抗旨不来赴宴。”

      说罢抬手拿起案上酒盏,一仰头,再回味,满是笑意。

      座下已经有几位大人满头大汗,那杜平一时紧锁眉头,此刻,头也不敢抬。

      “陛下。”

      一个老迈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殿上诡异的气氛。循声看去,上首位置的太尉石怀安缓缓起身,原地向皇帝一揖。

      “伏将军下落不明,杜大人一时情急,望陛下息怒。”石怀安不卑不亢,从容不迫。

      “太尉说的是啊,好。”李蜒轻轻谓一声,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揭过之时,李蜒悠悠叹口气,“那就让杜大人走一趟摘星监,亲自为伏将军祈福吧。”

      长乐宫满堂哗然。

      石怀安看一眼座上天子,低下头,眼中晦暗不明,廷尉复容神情复杂,杜平早已瘫软在地,御史大夫刘昶自顾自饮酒,秦常奉欲言又止,被赵太僕一个眼神劝下,多位肱股之臣想到近来发生的太多诡异之事,相视沉默。

      当夜,郎中令杜平被摘星监监正奉旨施木桩刑以祭天。

      第二日,凤燎正在偏殿制胭脂,听闻消息抿唇一笑,手中玉杵未停,在罐中加进最后一瓣木芙蓉,细细研磨。

      内侍正待退下,却听凤燎询问,“他人呢?”

      那内侍一听,受惊一般慌忙躬身低头答道,“陛下此刻正在仰月阁。”声音极轻,似乎提到仰月阁就要分外小心,静了静,内侍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衣少年,心中腹诽,只怕宫里也只有这位小爷敢这般称呼皇帝了罢。

      凤燎却不管旁人如何想,待听到仰月阁时,手上微一停,旋即又继续研磨。

      仰月阁啊,凤燎心念一动。听之前那几个多话的小宫女说过,先帝时一名宠姬赐居仰月阁,那宠姬本是歌姬出身,一朝得见圣颜,自后荣宠加身,只可惜了下九流的出身,最终做了亡魂也没个份位。

      后宫秘辛,不足外人道也,只是这位宠姬却是被传便是当今天子之生母。

      “不知道这仰月阁以前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呐,你知道吗?”凤燎侧过头,语气轻松的问着内侍,眉眼弯弯。

      那内侍倒是少见这位小爷笑,便稍觉轻快。

      “奴才入宫晚些,打记事仰月阁就空着的,不曾见过人住。”内侍小心的回答着。

      凤燎轻笑出声,好奇的打量一眼这内侍,便不再多言,开口喊退。

      仰月阁,西宫最东侧,临湖而建,冬赏雪夏赏月,不知为多少后宫女子向往。

      李蜒正躺在仰月阁寝殿中,床榻之上是一片欢好过后的场景,那女子衣不蔽体,神情却有些慌乱,正是昨夜那名舞姬。

      “还剩一个,一个……终于……从今以后,蜒儿的皇位就稳了。”嗅着舞姬的秀发,李蜒痴迷的呢喃着。

      那舞姬闻言有些发抖,她不知此处是何处,只知皇帝命人带她来此沐浴更衣,侍女奉上的衣裳有些旧,该是别人穿用过的。

      仰月阁外,正德低眉顺眼地拦下寻人的凤燎。

      闻到丝丝女子脂粉气,凤燎笑着离开,只吩咐正公公伺候好主子。

      环视一圈这仰月阁的景致,大概心情舒畅,凤燎轻哼着小曲儿,过往内侍纷纷躬身低头。

      傍晚,正德禀报,李蜒笑的阴恻,折断了朱批御笔。

      “可有了申屠放的消息?”

      “回皇上。第五批内卫已然行动,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正德闻言忙跪伏在地,慌忙答道。

      自申屠放夜探皇宫后,已先后四批杀手前去灭口,除了传来申屠放离了将军府要回屠原的消息,几批杀手无一回来。

      “他能自由出入朕的寝宫!能随便取我性命!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滚出去自己去领庭杖!”李蜒有些气急,原本如玉的脸庞有些发青,眼中没了往日的沉稳,隐含暴戾之气。

      正公公躬身出了殿门,只最后抬头瞥了眼皇帝,眉眼凝重,双唇紧闭。

      天渐凉。

      今年的夏日没多少雨水,即使入了秋也还带着些许燥热。

      夕阳薄暮,均匀的洒在青砖绿瓦楼阁飞檐上,玄武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行人不断,一派盛世繁景。临近傍晚,微凉的京城在余晖下朦胧诗意。

      玄武大街最西边,是京城最市井的百花井巷,茶楼酒肆当铺作坊林立,官家贵仆者有,贩夫走卒者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俱全。

      巷子两旁支着不少青棚,早就有人歇脚话饭余,有小厮卸了牛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老板吆喝着。,要了碗茶就坐进了茶棚。

      “哎,朱雀街那头怎么了这是,这都几天了,隔三岔五的就封街啊,我们东家上个月说好的买卖这都耽误了三家了。”小厮挽着衣袖擦起汗来,茶棚小二适时端上一大碗茶上来,小厮抬起便喝。

      “嘿哟,可不是嘛,也不知是怎么,北边不是刚打完仗么,可别是又混进来奸细啦。”邻座的妇人嗑着葵花籽儿,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身旁的年轻妇人接口说道,“我家那口子的堂家兄弟在曹大人家里当差的,听他说最近几天那些个大户都闭门谢客,一个个的在宅子里清算呢,保不齐真混进了外族人呢。”

      “我看准是要出大事儿了,朱雀大街住的那都是什么人呐,那都是朝里的这个,”说话的小伙子一身粗布麻衣,赤膊翘脚的坐在另一桌,说这话竖起一根拇指向着周围比划,“老周家的小子说京兆尹府里三更半夜的还灯火通明的呢,连夜里都要被大人物们请去,你说这谁家招贼了也说不定,可这家家招贼了可就奇了怪了啊。”

      茶棚的小二早就迫不及待,一脸兴然的凑上来,“哎,对面齐老板家的孙子前几天回来,可是说了北边就没打仗,还没怎么着呢大将军就丢了。”

      那赤膊的小伙子猛点着头附和道,“你们听说了么,伏将军家里前阵子发丧,这夫人停灵都没什么人祭拜,出殡那天你们见了么,这将军儿子都没出来摔盆……”

      “这这这我知道!”那小厮抹着嘴,急促的打断他的话,看了看四周,凑近几人低声说道,“听我们东家说,将军家的儿子疯啦,我们东家亲眼看见东桥头治疯病的麻衣老道被送出了将军府后门。”

      “哟,怎么好好的疯了呢?”年轻妇人用手捂着嘴,好奇的问。

      “还用问?他老子丢了,娘没了,就他那个样以后可怎么活,这些个公子少爷的,没了老子娘可不就活不下去了,”旁边的妇人挑着眼,尖酸的说道,“谁不知道将军家的那个二尾子啊,平日里没的花里胡哨的,哪是个爷们儿。”

      “我听说府里管事的发了丧就走啦,剩不下几个人咯,军中都无人看顾,这伏将军平日里怎的连个朋友都没有。”那小厮疑惑的问。

      “哪里没有,谁知道北边的仗到底怎么打的,保不准是他跑了呢,要么大营里那么多人都没个给他夫人祭奠的,不是说丞相是将军旧友,还不是一点动静都……”说话的小伙子突然噤了声,看了看四周,轻吁了口气。

      那年轻妇人啐了口,小声骂道,“呸,小王八蛋,小心被抓去铰了舌头!”

      “怎么了这是?”那小厮不解。

      “你是啊知道啊,前阵子有人嚼舌头,说丞相府的千金和人跑了,混说了句被人带走私奔了,不成想被相府知道了,被抓走了一遭,回来舌头就没啦!”小二及时凑上来解释,那小厮听闻只咋舌。

      又添了碗茶,小厮大口喝了,放下铜钱便走了,棚里余下几人又白话几句,见天色渐晚,四散归家而去。

      百花井巷最入里,福来楼二楼客房,一袭红衣正倚在窗前藤椅上,轻摇着折扇,容姿昳丽,姿态斐然。

      日暮西山,申屠放眯着眼,听着窗下渐渐安静。

      一团黑影闪过,申屠放睁开眼,轻轻开口。

      “怎么样?”

      “伏戏欢脉象混乱,气血相冲,形状确似疯癫,不过应是受了什么刺激。”

      “受刺激?”

      “他房里多了杆带血的银枪,正是伏水殇的枪。”

      魑不带情绪的说完,盯着申屠放的眼有一瞬带着讶然,他好像看到自家主子笑了,那笑也是一瞬。

      申屠放心念一转,复又一沉,果然近墨者黑,他的燎儿何时也学会了诛心,只是不知凤燎为何如此迁怒于伏戏欢。

      想到一个可能,申屠放心下豁然,眉梢眼角具是舒展,随即又眯上眼。

      “公子。”

      小桑喊了一声便进了房门,见屋内站着一人,径自绕过,见魑抬眼扫向自己,小桑一笑,却见他随即又低下头,依旧面无表情,暗骂一声“面瘫娃娃怪”,撇撇嘴,将手中物什睇向申屠放。

      “公子,刚福来楼伙计给的,说是有人要他转交给您。”

      申屠放接过东西,略一沉思,起身到了桌案旁,拆开那个小布袋,一纸信笺,一个油纸包裹的物事。

      摊开纸笺,一股墨香扑面而来,混着点点茶香,上乘的流金笺,笔走龙蛇,落款处皆印着浅淡的枝叶纹路。

      好纸,好墨,好字。

      ——略备谢仪,以报救命之恩。老满爷。

      几个字浑然天成,却如龙精出火,威压跃然于纸上,申屠放摩挲着那纸笺片刻,突然问道,“可问过来人如何?”

      “问过了,伙计只说来人扬州口音。”小桑恭谨回答。

      申屠放默然,复又拿起那油纸,逐层打开,却见他眸中一闪精光,那油纸中竟是一枚鬼面符,暗红色的令符映着那张鬼脸,笑的愈发渗人。

      鬼面符下还压着一纸信笺,展开细看,纸笺略显粗糙,笔迹潦草,申屠放一目十行,表情变幻莫测。

      小桑站在一侧,抬眼间只瞥到几个字。

      海棠……主……前朝……

      “扬州满楼。”片刻后,将手中东西放下,申屠放喃喃念道。

      听闻扬州满楼,似是想到什么,小桑接口回道,“公子,传闻这个满楼老板一直未曾现身,怎么突然给咱们送东西啊?还有上次那个卜算子,不也在扬州么。”

      申屠放莞尔,能让扬州城已然颓败的满楼一跃成为日进斗金的销金窟,如今又对京中局势了如指掌,这个老满爷,甚有意思。

      墨有茶香,纸有茶纹,履居扬州,这么明显的暗示,申屠放只能想到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偏偏让旁人难以置信。

      勾唇一笑,申屠放低头看向案上的纸笺。

      “人找到了吗?”申屠放突地开口,语气冷了许多。

      魑闻言低头,“尚未。”

      “传我令,申屠族人见之,当场诛杀。”

      申屠放愈发冰冷的声音淡淡说出几个字,闻言,小桑睁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就连魑也是一愣,随即低下头,称了是闪身离去。

      看着还在房中呆愣的小桑,申屠放斜睨一眼窗外,悠悠开口。

      “你方才可是又腹诽他‘面瘫娃娃怪’?”

      “咳……咳咳……”小桑一口口水差点呛到自己,咳了几声才平稳下来,“公,公子……”小桑心下一阵懊恼,当初醉酒怎么就把心里话跟主子说了呢。

      “打又打不过,我看你早晚有一天得被魑打个半死。”申屠放踱着步子慢慢走近了床榻,合衣躺在榻上,轻描淡写的说着。

      小桑嘴角一抽,直觉自家公子自打金城寻回凤公子后便阴狠了许多,近几日更是心情大好,揶揄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

      【注:木桩刑:即棍刑。这里要说的棍刑,不是用棍子打人。这里说的棍刑,是拿根棍子直接从人的嘴或肛|门里插进去,整根没入,穿破胃肠,让人死得苦不堪言。正史上没有看过用这种刑罚的记载,不过金庸小说《侠客行》里有提到,还给这种酷刑起了个美名叫「开口笑」。莫言的《檀香刑》对此也有描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