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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六十二)欲去也,来无计 ...

  •   (六十二)欲去也,来无计

      伏水殇自接圣旨后,连夜点将。

      十六日,车骑大军出征。

      出了京畿大营,大军一路自官道前行,伏水殇胯下一匹西域战马,身披银铠,行在阵前,前方便是十里亭,过了界碑,便算是出了京城。

      银甲长队,朝阳透过云间投射下的金乌打在鳞甲之上,熠熠生辉。

      队伍中,间或有几口大箱驼在马车上。

      一阵疾行的马蹄声自队后传来,伏水殇勒马止步。回过头,只见一棕色骏马带着一粉衣男子疾驰而来,伏水殇皱眉,轻打马腹,出得阵来。

      “你来此处作甚?”伏水殇冷声问道。

      来人正是伏戏欢,勒住缰绳,在伏将军马前停住,看了眼前铠甲护身的男人一眼,伏戏欢张口询问,“娘不太好,父亲不回去看一眼吗?”

      见伏水殇眉头拧紧,却没有半分疼惜之色,伏戏欢脱口道,“此去北境,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我担心娘的身体撑不到......爹,爹您回去看看娘吧。”

      伏水殇难得动容,看着跟前亲子,本是翩翩男儿郎,奈何妆做女娇娥,自他开始涂脂抹粉,父子间便再无亲厚可言,今日,是多年来伏戏欢第一次唤他一声爹。

      沉吟片刻,伏水殇终是开口:“你回去吧。”

      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般答案,伏水殇只眸光一暗,再太眼,已不复方才的哀求。

      “娘有两句话,让我问您一句,”似是疑惑又似探究,伏戏欢迟疑着说,“她问您,如果当年嘉峪关一役,您战败,可会随她回外祖母家?”

      伏水殇眼神闪烁,脑中凭空回忆起久不曾回想过的当初,自己少年英气,恋慕镇上员外之女,从军赢战功,刀头舔血,终是把心上人娶回家。只是,自己穷啊,穷了二十多年,不敢再让旁人瞧不起,尤其是那老丈人。一步步踏着敌人尸体坐上车骑将军的位置,那财富和荣耀却早已将那颗赤子心染的面目全非,早已经忘了当年揭开红盖头时,说过的话。

      他说,等他杀光敌寇,就陪她回家乡,煮酒话桑麻。

      他不曾想,敌寇永远杀不完,自己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不知何时,自己再未睡过一夜安稳的长觉。

      还有她,伏水殇想起几日前见到的病榻上的那张脸,眼窝深陷,沟壑纵横,毫无半分血色。那张脸年轻时也曾明艳如桃花。

      只是,是他自己,亲手摧折了这朵桃花。

      想到此,伏水殇倏地一震,心上一阵钝痛,万般无力感霎时袭来。

      “你娘她,还说什么?”

      伏戏欢看着父亲反应,细眉皱了皱,疑惑的说,“娘还问,她从不喝青茶,为何当年您要用青茶?娘问您,可曾后悔?”

      闻言伏水殇虎目圆睁,眸中满是不可思议,许是背上之人情绪不稳,身下的战马低声嘶鸣,脚下一阵乱蹄。

      “她,她竟是知道的……”伏水殇望着京城方向,呢喃道。

      看着眼前的父亲,伏戏欢明显觉得这个身上银色铠甲的男人瞬间苍老了许多,心下隐隐,张口问道,“爹,娘说的是什么?”

      长叹口气,伏水殇深深看向儿子,随后沉声说道,“欢儿,你娘说的对,我伏水殇的儿子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伏戏欢诧异,盯着父亲说不出话来,只惊得眼眶犯了红。

      这么多年了啊……爹……

      不待多言,伏水殇一甩缰绳,调转马头,便跟上队伍。

      突地打马回头,肃言称道,“与虎谋皮,千万小心为虎反咬一口,海相其人,不可深信,你自己多加小心。”说罢,扬鞭绝尘而去。

      伏戏欢神色复杂的看向那马上背影,双手一抱,大声喊道,“爹!一路珍重!”

      临近晌午,直至大军最后一排人马消失在十里亭,伏戏欢才动身回城。

      什么青茶?后悔何事?不行!还得回一趟丞相府,干爹向来深不可测,近几日侍奉母亲,未曾去丞相府报信,却不想多出这些许变故。

      刚行至城郊,伏戏欢还在斟酌父亲的话,想着父亲此次出征,干爹不知是否参与其中……

      自凤燎归来,京城便无往日安宁?干爹要凤燎的命,要他手里的东西,那凤燎呢?

      他该提防着干爹吗,那个在自己父亲几乎与自己断绝关系之时,给予自己一席安身之地的男人……

      “父子情深,真是感人肺腑。”突然一个声音凭空出现,伏戏欢敛目四顾。

      “谁在这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一声低喝,伏戏欢紧盯着身侧官道旁的密林。

      话音未落,便从中走出一人,一袭红衣,一柄折扇,正是申屠放。

      “申屠哥哥,你怎么在此?”伏戏欢霎时换上柔媚神情,翻身下马,丢了缰绳便向着申屠放身边走去,“申屠哥哥可是来接我的?”

      “蠢。”申屠放一个字将伏戏欢定在原地。

      “申屠哥哥,如果喜欢蠢一点,你会不会疼惜?”只是转瞬,伏戏欢便恢复了顾盼生情的姿态。

      “有些人认贼作父只因不知实情,但有些人却平白瞎眼,你说这是算不算愚不可及?这种人往往自以为是,助纣为虐,不知可有想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申屠放不答反问。

      伏戏欢眼光一凛,虽仍笑着,但神情不明的看向申屠放。

      “申屠哥哥,你拦下喜欢,可是有事?”

      话音刚落,只见我申屠放化身为影,直冲自己面门,伏戏欢一惊,正欲闪身,突觉一阵刺痛自心口传至四肢百骸。

      下一刻,伏戏欢倒在马下。

      申屠放低眉看向伏戏欢,淡淡开口,“自然是斩其臂,以绝后患。”

      不知昏睡了多久,伏戏欢惊醒。

      神情有些涣散,打量着四周,是自己的卧房。

      “你只要记住,你是伏家人,就好好待在将军府。”

      一道冰冷的声音想起,伏戏欢闻声望去,那道独坐案几边的身影,正是申屠放。

      “申屠……嗯……”伏戏欢说着便要支起身,随即□□出声,身体一软便倒回床榻之上。

      试着运气,怎料气海紊乱,无一丝气劲可运,伏戏欢抬眸看向申屠放,眼神探寻。

      轻啜口茶,申屠放慢悠悠说道,“你气海已封,不用再费力冲破,相府你也不用再去了。”

      “你,你知道什么?”伏戏欢虚弱着问道,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申屠放。

      看向他,申屠放神情一变,气息顿沉,说,“我不用知道什么,你只要知道,再去相府,必是为海湛吊唁。”

      伏戏欢直觉周身一冷,第一次,面对着申屠放,没有想要亲近的感觉,却是想要逃离。

      盯着他半晌,似是想到什么,一莞尔,申屠放嘴角清扬,起身走进床榻。

      “你可知,令堂为何病体沉疴,无药可愈?”

      伏戏欢微愣。

      再向前凑了凑,申屠放轻声对上伏戏欢耳畔,“因为当年,你爹为了营造假象骗取凤伯父信任,亲自为你娘端上毒药。”

      杀人诛心,确是不错,扯了扯嘴角,申屠放心想。

      待申屠放离开,房内一片寂静,只断断续续传出喘息之声。

      青茶……青茶……为何还要用青茶……可曾后悔……

      “噗——”

      喷出一口鲜血,伏戏欢晕倒在榻上。

      甫一走回自己房中,小桑便进得门来,称复见楼已至。

      申屠放眼角一挑,勾起一抹笑。

      “申屠兄,黑无在何处?”复见楼肃着一张脸,眉间紧皱,进门来不曾见礼便开口询问。

      这怕是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焦急神态,申屠放直觉引人发笑。

      “放心,人没死。”申屠放轻笑。

      “申屠兄,可否容我带他回府?”复见楼急问。

      “请你来,就是让你把人带走,这是将军府,不是我申屠族产,实在不方便久留。”

      闻言,复见楼抱拳,深一鞠道,“申屠兄,多谢救命之恩。”

      “你不该是谢我,我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说着,申屠放若有所思,接着道,“我不日便将离开京城,想来复大人冗务缠身,我就不拜辞了。”

      “申屠兄要去何处?凤兄弟他……”

      “回屠原。”申屠放打断他的话,沉声回道,却是只口不提凤燎。

      复见楼沉声。

      “带他去接人。”

      小桑领了命,引着复见楼去了厢房。

      此刻,黑无正坐在椅上,紧盯着桌案上的紫刹宝剑,目光冷然。

      “黑无。”

      抬起头,正对上进门来的复见楼,迎上那双担忧的眼,黑无只觉喉头一哽,那许多话却如何都说不出。

      复见楼看着面前面无血色,唇角带伤的男人,那本该是一个刻板无情的男人,只此刻,满眼寒霜,神情悲苦。

      “跟我走。”复见楼上前,扶住他的肩。

      “我父,乃西南铸剑师。”搭着复见楼的手起身,黑无平静开口。

      复见楼一怔,侧目看向黑无。

      “为海湛设计所杀。”黑无眼眶泛红,对上复见楼的眼。

      伏戏欢只觉五感皆顿,睁大了眼,仿佛无法确信他说出的话。

      晌午将过,朱雀街旁的午市已收,烈阳当空,赤金的火热铺满整条大街,一辆青账马车自街头徐徐驶来,车帘前挂着的是复家家徽,赶车的仆役紧扯缰绳,行的异常缓慢。

      马车甚是平稳,驶在回廷尉府的大道上,一路无声,复见楼不知如何开口,若此事当真,海湛其人,论其心论其行,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我会查清真相。”黑无盯着马车角落。

      “你养好伤,我来便可。”复见楼单手覆上黑无握着紫刹的手,微微用力,语气不容置喙。

      沉默良久,黑无竟轻笑出声来。

      听着那笑,复见楼另一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十数年,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呵呵......”黑无笑意惨淡,抬眼对上复见楼,“十数年,我认贼作父,为他做下那许多事,到如今,你可觉我是个笑话?”

      “莫多思虑,我......”

      “你可知,这两日我在伏府想了些什么,复见楼,好在结识了你,不然我真无颜面在活于世上,”说着,黑无苦笑一声。

      回程,黑无将皇帝告知他的事,巨细转述与复见楼,待听到卸甲十三郎于九华山被申屠放及凤燎斩杀,复见楼双目微眯,转瞬想道申屠放当日给自己的那封信,心下一凛,暗道一声时也命也,复家的恩要还,黑无的恩必也得还。

      回想起方才申屠放满是兴味的笑,低声说道,“你且放心,总有一日,恩会报,仇也会报。”

      马车内再无声响,车轮沿着朱雀街转入小巷,渐渐隐没。

      彼时,车骑大军正行至延庆县郊外,临近密林,伏水殇挥手唤来亲卫近前,吩咐道,“待入了延庆,将箱子运至驿站,给她寻些侍婢梳洗一番,再备些茶饭。”

      “是。”亲卫领命而去。

      不消片刻,大军便抵延庆县驿,驿丞尚未迎上前,便见几口大箱被太紧们来,直直上了二楼客房。

      房内,伏水殇唤人打开其中一口箱,箱盖将开,就听一阵呜咽声自箱内传出。

      团花曲柳箱,箱中竟是一女子。

      亲卫上前解开绑住女子的缚口巾,那女子挣扎站起,娇喝一声,“你们!”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惊怒道,“伏伯伯,为何绑我?”

      “灵儿放心,伯伯不会害你,虽你爹不仁,但我不会不义,此番带你去北镜,自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伏水殇冷冷看着面前的海灵,那姣好的面容,妆面已被哭花,箱中闷热,一路颠簸,鬓间纷乱,正满目不可思议的瞪着自己。

      大军开拔前夕,伏水殇夜谈相府,掳走了海相之女,海灵。

      “伏伯伯,灵儿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爹他做了什么,竟惹您这般对我?”海灵哭喊,大声质问伏水殇,双手被束,又被身边亲卫上前按住,挣扎着怒目看着眼前之人。

      “哼,反倒是该做事的时候什么都未做,他没做的,我替他做,灵儿,你可知皇上有意下旨命你和亲?”伏水殇冷哼一声。

      “不,皇上明明下旨出战的。”

      “你爹舍不得你远嫁,却舍得我送命,伏某岂会凭白送命,就让我十万车骑大军护送你和亲远嫁。”

      “不,我不嫁,不嫁!伏伯伯,您不能,您这是抗旨啊!”

      “兵符在我手,将令已出,皇帝能奈我何?”

      说罢,伏水殇阔步走出房门,不顾海灵挣扎哭喊。

      当夜,皇宫。

      凤燎燃了手中纸笺,看着灰烬落尽,掩口一笑。

      另一边,御书房内,正德躬身禀告,“陛下,申屠放明日便要离京。”

      “呵,困兽归林,必为后患,申屠放其人,必不可留。”抬手抚上颈间,李蜒眯着眼吩咐道。

      前门坊,海棠苑。

      厉海棠听罢仆从来报,旋即笑开,“老狐狸,终是打了盹儿了。”

      窗外,蝉鸣渐重,欲说还休,八月暑气累盛,京城众人各怀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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