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燎》酱婶子

61、（六十）欲往也，留无计

　　（六十）欲往也，留无计

　　“钟情之人，还有我。”

　　闻言，复见楼爽朗笑出声音，只是笑声落下，眼中微微泛红。

　　二人对视片刻，倒是黑无率先轻咳出声，别开脸去。

　　复见楼回身走到床边，弯身将剑穗塞进枕头下，回过头，对着黑无欣喜一笑。

　　“你还没告诉我，肩上的旧伤是怎么来的？”看着穿着自己中衣的黑无，复见楼心中甚是满足，当下上了床榻，斜仰在枕上，笑意吟吟的看着黑无。

　　“儿时被仇家所伤。”黑无没有迟疑，亦没有回避复见楼的目光。

　　“那你的仇家呢？”

　　“死了，”顿了下，黑无接着道，“被我义父杀了。”

　　“你的剑，哪儿来的？”复见楼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紫刹宝剑，满是兴味的打量着。

　　“大仇得报之日，义父所赠。”

　　“你义父是谁？”

　　收回目光，望向黑无，复见楼问出与黑无自相识以来就想问的问题。

　　黑无是谁，在替谁做事。

　　“海相。”

　　复见楼面上好整以暇的表情僵在那里，黑无略一思索，起身走到床榻前，站在那块绒毯之上，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徐徐道来。

　　“我这次来，是为了弄明白你的心意，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闻言见复见楼皱眉看向自己，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道，“谁知看到小桑大显身手，申屠放要知道的事，定然与凤燎失踪一事有关，复见楼，义父所谋之事，事关重大，我未曾想过会牵连到廷尉大人，我......”

　　起身一把扯过黑无未受伤的右手，打断他的话，接口道，“人生在世，本就苦多乐少，上辈人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有何不可？”

　　让黑无坐在身旁，复见楼紧盯着他的眸子，“自我晓事以来，就明白自己有一个廷尉的爹，他还曾是南疆王，我复家人丁兴旺，到我这里，竟一脉单传，家中人人待我宽厚，偏我从无凌云之志，只章台走马，解衣沽酒，我所求，不过我复家人康泰顺遂，到如今，还求你平安。”

　　说罢，握住黑无微颤的手。

　　满心悸动，黑无双唇翕了翕，好半天也未曾说出话来。

　　复见楼安然一笑，覆上他受伤的左肩。

　　“你给了自己一个交代，然后呢？你要替海相做什么？”

　　黑无瞳孔微张，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心下流过一丝暖意，答道，“我已追查到锦绣公子一些线索，但我仍需去一处地方，去之前，我得见你这一面。”

　　“为什么？这一趟很凶险？”复见楼急切问，“所以你才来给自己一个交代吗？你把这次见面当做最后一面？”

　　“不。”

　　“我与你同去。”

　　“不，此间事与你廷尉府亦有牵扯，你守着廷尉府，我自己去便可，”似是想到什么，黑无深吸口气，接着道，“我已决定，此事终了便求义父放我自由，你等我回来。”

　　说罢，二人相视良久。

　　“好。”

　　翌日清晨，复见楼进了复容的书房，亲自伺候父亲服药后屏退了下人。

　　直至午后，复见楼才从书房出来，神情复杂，满目哀戚，抬眼望向皇宫方向，换上一副鄙夷憎恶之色。

　　收了思绪，径自牵了马，向着将军府方向绝尘而去。

　　彼时，将军府内。

　　申屠放打量着桌上的莲子粥和眼前的伏戏欢，后者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将折扇放在桌上，一只白皙的手捏着调羹，轻轻搅动着莲子粥，没有理会伏戏欢看到自己碰到碗时的一瞬错愕，申屠放小口慢咽着，姿态安然。

　　“申屠哥哥你，这是你连日来第一次用我给你送来的吃食。”伏戏欢声音微颤，语气里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激动，那双饱含情欲的眼里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申屠放头也未抬，张口说道，“伏将军回府了，怎么不见你去请安？”

　　伏戏欢有刹那愣神，随即轻笑开来，“申屠哥哥你又不是不知晓，喜欢变成这幅模样，早就气煞了我爹，他才不会想要看到我呢，巴不得我天天不在府上。”

　　闻言，申屠放抬首看了一眼伏戏欢。

　　伏戏欢见状，喜上眉梢，想了想径直走近申屠放身旁，依着就近的椅子坐下，见申屠放未加制止，顿时心花怒放，接着说道，“我爹啊，就是一介莽夫，只会喊打喊杀的，哪里能明白我对你的情意呢，申屠哥哥，我与你的事，你不必在意他。”

　　“竟不想，当年嘉峪关一役荡平匪寇的将军，在其亲子的眼里，如此不堪。”申屠放不冷不热的说。

　　“我爹自己总说，好汉莫提当年勇，如今一大把年纪了，骨子里的热血早都温了，呵呵。”伏戏欢笑着说，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不曾被申屠放错过。

　　“哦？那看来坊间传闻伏将军即将北上的消息，有假啊。”放下调羹，一碗莲子粥已然下去大半，拿起托盘中的巾帕拭了拭嘴角。

　　就见伏戏欢细眉微皱，瞪着眼看向申屠放。

　　“怎么，你竟未曾听闻？”斜睨着伏戏欢，申屠放淡淡开口。

　　被申屠放一眼瞥过，心下一突，想到些什么，伏戏欢面色迟疑的说着。

　　“皇上有意和亲......”

　　“宫中可有适龄可嫁的公主？”

　　话被申屠放打断，伏戏欢愕然。

　　“听燎儿说，你与灵儿有婚约？”

　　闻言，伏戏欢神情变换，若是换做平时，申屠放有此一问，他定会扭捏一番，借此诉请，然此时却不知如何作答。

　　正想着，只觉一团红影欺身至眼前，伏戏欢惊愕，愣在当场。

　　申屠放状似亲昵的抬手捏住伏戏欢的下巴，微一使力，使得伏戏欢仰首与自己对望。

　　“可我又听灵儿说，你母亲认她做干女儿，那你们的婚约，不早就不作数了？”拇指摩挲着，看着伏戏欢逐渐迷离的眼神，申屠放轻笑，“家世显赫，且待字闺中，灵儿确是和亲的不二人选。”

　　明显感觉手中人神情微颤，申屠放满意的有一笑，一笑惑人。

　　“不，不，我爹不会出征的......他，他年纪大了......皇上不会......”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美人脸，这是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曾在梦中无数次与之共赴巫山，此刻，那笑摄人心魄，好似失了神般，伏戏欢喃喃开口。

　　申屠放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手上加重了力道，“皇上九五至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父纵横疆场半生，威名远扬，岂不知功高震主必将不得善终。”

　　伏戏欢吃痛，却顾不得挣脱，只瞪大了双眼，“不，不会的，干爹不会答应的，他们是多年的兄弟，他答应过我的，不会，不会的。”

　　干爹？呵。

　　闻言申屠放心中一阵冷笑，面上笑意不减，接着道，“那他凭什么答应你？凭你是他干儿子？你如何比得上他亲生女？”说着，声音放柔，循循善诱道，“他还允诺你什么？”

　　“你......他答应我的，以后你是我的......”

　　神情一冷，申屠放眼含讥讽，陡然甩开手，劲力将面前人带远，讥笑道，“原来你这般天真，天真的让我觉得可怜。”

　　伏戏欢倏地离了座椅，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震惊中，伏戏欢抬眼看向申屠放那个，一脸不可置信。

　　“你竟然对我用迷魂术？！”

　　话声刚落，就见小桑走近房门，对着伏戏欢一行礼。

　　“前头传话过来，说夫人病重，请伏公子速去。”小桑躬身禀告。

　　伏戏欢一惊，深深看了眼申屠放，亟亟转身而去。

　　片刻后，小桑近前，低声道，“公子，复家公子来了。”

　　申屠放闻言一笑，道了句请。

　　复见楼进得门来，看着眼前的人，申屠放斜倚在窗前矮榻之上，折扇轻摇。

　　真美。

　　复见楼心想，正待开口，就听申屠放出声，“复公子好事近，恭喜了。”

　　复见楼想不到他会说起自己的私事，面上羞赧，局促一笑。

　　“咳...申屠兄，凤兄弟可有下落？”

　　申屠放不答，转头望向窗外，仲夏暑气愈盛，园中夏树苍翠。

　　复见楼略一沉思，迟疑说道，“申屠兄可有想过，带凤兄弟回屠原？”

　　申屠放闻言一挑眉，回头看向复见楼，一脸性味。

　　沉吟片刻，复见楼说道，“凤氏凋蔽，凤兄弟历经苦难，以申屠兄与凤兄弟的情义，定然希望他后半生平安顺遂。”

　　“这就是你爹要你与我说的？”申屠放闻言问道。

　　“不，这是我想说的，”复见楼眉目深锁，似是取舍隐忍，“申屠兄，自古孝义不可两全。”

　　申屠放饶有兴致的点头，却不出声。

　　“我欲保全父亲名声，但也不想凤兄弟平白遭难。”

　　“这世上，难有两全，你爹不愿松口，想来你也不愿了，那你可想好，要让你们南疆复家站在我申屠一族的对面？”

　　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寒意，复见楼被那冰冷的眸子摄住。

　　往日相处过的申屠放，淡漠，清冷，不可亵渎，而此刻的他，阴郁，嗜血，让人生畏。

　　“申屠兄，复家只要有我在，就不会与你们为敌。”复见楼定了定心神，语气坚定。

　　申屠放复又笑了，今日大概是他连日来笑的最多的一次。

　　“难怪燎儿对你中意，你确实有趣。”

　　窗外是盎然绿意，窗内是绛红魅影，对上这样一张异世妖颜，复见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既想两全其美，看在燎儿的面上，我成全你。”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一边案几纸上。

　　复见楼微诧，却仍上前取了信封，想到身在将军府，随机将信放进自己怀中。

　　再看申屠放，已然转向窗外，对着院墙远望。

　　若他是个女子，那这便是一副绝美的美人春望图，可堪入画。复见楼如是想着。

　　出门前，复见楼犹豫着对着窗前那抹兀自神思的身影开口道，“申屠兄，听我爹猜测，我大概想到凤兄弟在何处。”

　　申屠放不曾回头。

　　就在复见楼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便要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那人悠悠轻语。

　　“我不在乎他身在何处，我只在意他何时回来。”

　　却说另一旁，将军府正屋内，气愤压抑，几位侍女红着眼退在一旁，伏水殇静默立在房中，沉眸看着榻上之人。

　　“父亲。”伏戏欢态度冷然，越过伏水殇，径自坐在床榻边，对上榻上人苍白的面色。

　　“看看你什么样子，哼！”伏水殇怒斥。

　　“好了好了咳咳咳……”榻上妇人，面无血色，气息不稳，甫一开口便剧咳不止。

　　“娘！娘您慢着些！”说着回头询问丫鬟可有寻医。

　　“娘没事……欢儿，让娘看看你……”那妇人形容憔悴，但一双眸子在见到伏戏欢的时候异常雪亮。

　　“娘，欢儿在。”伏戏欢俯身凑近了些。

　　“昨夜入梦，梦到了我欢儿幼时，你那时玲珑可爱，为娘见着甚觉疼惜不够。”妇人说着，抬手摸着伏戏欢的侧脸，只是手指枯瘦，毫无人气。

　　伏戏欢眼神闪烁，终是未曾说话。

　　“欢儿，娘从未怪过你，你是为娘十月怀胎所出，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娘都不会厌弃你。”妇人看着手掌下那施了粉黛脸，笑容和煦。

　　“不管我儿以何面目示人，切不可妄为，不可贪心，不可作恶……”

　　“欢儿，你要记着，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次……要，要堂堂正正，要……”妇人气力微弱，眼神慢慢迷乱。

　　抓着妇人虚弱下滑的手，伏戏欢眼眶湿红，喉头哽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

　　“将军……我怕是不久人世，将军日后宏图霸业，切莫忘了妾身的报应，报应……咳咳咳……”

　　伏水殇虎目一沉，不置一词。

　　出了正屋，伏戏欢叫住大步就走的父亲。

　　“母亲缠绵病榻多年，父亲为何不常伴左右？”

　　伏水殇顿住，未曾转身，余光却紧盯着这个花枝招展的儿子。

　　伏戏欢看着这个背影，依旧挺拔，只是鬓间已生华发，眼角的皱纹不知何时更加深刻。

　　“父亲可要北上？”

　　伏水殇终是回过神，打量着儿子。

　　“希望皇上不会太决绝。”说罢，伏戏欢转身而去。

　　伏水殇怔愣下有些恍惚，看着儿子摇曳款摆的背影，却仿佛看到幼时与自己耍闹着要自己到处追赶的那个稚童。

　　八月十四，圣旨下。

　　车骑将军伏水殇，着中秋后北上，抗击异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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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婶子曰：时隔四年，填坑时还能有一个人追看，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还是谢谢你，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