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燎》酱婶子

60、（五十九）明月逐人来

　　（五十九）明月逐人来

　　复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复又恢复清明，又问，“如果我不说，会如何。”

　　“我家公子说，你一天不说，南疆王室一脉便消失一支旁支，直到杀掉复见楼。”

　　“哈哈哈，”复容不怒反笑，“果然，当年我儿降生，偶得卜算子为我南疆王室卜得一卦，说我一脉自此终了，原来是如此，如果真要我复家断绝才能让申屠族长放弃追查此事，我复昇，愿舍弃一家老小性命。”复容换了自称，此刻的他，是当年那个驰骋南疆的王，半世枭雄。

　　小桑听了复容的话，突然想到那个衣衫破烂不修边幅的老头子为凤公子卜的卦，自家公子和凤公子那点儿事，小桑觉得自己已经很明白了，再想想廷尉之子与那神秘莫测的黑无之间，小桑直觉眼角一抽，有点不敢直视这位昔日南疆王的眼睛。

　　复大人啊，您好像理解错了。

　　“我家公子说，如果复大人不惧家小被杀，执意隐瞒，就要我不必在执着于复大人，只带了复见楼回去便可，”小桑说着，转身就要走，“虽然不知道复大人有何苦衷定要为那人隐瞒，但我觉得复大人还是有大义......”

　　忽地自背后冲来一股劲风，小桑面色一紧，陡然一个转身，身体瞬间划向另一侧，再看复容，身形飞快地跟着转了方向，掌风就向着小桑面门直冲而来。

　　“若不为我儿拼一把，如何下去见我复家列祖列宗。”复容爆喝一声。

　　小桑闻言，眉头轻挑，足尖一点，毫无预兆的一弯腰，奔着复容腋下空挡冲去，复容大惊，这小子的身形怎么这般油滑，忽觉左肋一阵刺痛，站定身体，顿时泄了内力，复容回头看去，小桑的一张脸就近在咫尺。

　　“既然复大人爱子心切，那便亲自与我回去见我家公子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抓复容衣领。

　　“何人敢在廷尉府闹事！”一声断喝，一袭白影夺门而入，说话之人正是复见楼。

　　看着身着中衣提剑出现的复见楼，小桑微愣。

　　复见楼彻底怔住。

　　连日来不见黑无再出现，复见楼有些愤懑，今夜左右睡不过去，便到廊下吹风赏月，将要十五，空中几近满月。

　　谁料书房传。来父亲喝声，直觉不对，转身取了软剑便赶了过来。

　　“小桑？怎么……”

　　“楼儿！”复容痛叫一声，捂着左肋缓缓沿着门边倒下。

　　复见楼大骇，箭步上前扶住复容，小桑先一步移至门边。

　　“复大人，我家公子要的答案，望您三思。”小桑眼神掠过惊疑看向自己的复见楼，定定看着复容。

　　复见楼满是狐疑，正要相问，一只手便被复容按下。

　　复容说道，“请转告申屠族长，申屠一族于我复家的大恩，复容此生是无法报答了，我愿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但申屠族长想要知道的事，我是万万不能说的。”

　　顿了顿，复容又道，“我复家几十年前做下错事，到如今更不能一错再错。”

　　复见楼闻言看向父亲，之前复容神色暗淡，眼中满是愧悔。不及多想，复见楼又看向小桑，“小桑，你将我爹如何了？”

　　“复公子放心，复大人无甚大碍，休息几日内力便可恢复。”

　　小桑说着身形一动便闪出了房间，看看躲过夺面划来的剑气

　　小桑感慨道，不愧是父子啊，怎么复家人都喜欢突然袭击呢。正想着，复见楼一剑刺来，小桑连退数步，皱眉看向复见楼。

　　“复公子功夫不错。”

　　“你也不赖。”

　　紧接着又是一剑，带着逼人的剑气，小桑发现这个复见楼和当初在自宣州城一路入京的复见楼很不一样，每一剑都带着杀气。

　　一个为了儿子，一个为了爹，都要杀自己。

　　复见楼剑法精妙，步步杀招，完全不留余地，反观小桑，只守不攻，一味后退。

　　眼见小桑退出回廊，复见楼剑锋一转，后退一步，自身侧挽出数个剑花，随即一个旋身，迅速将小桑欺至院中一颗三人合抱的杉树下，紧接着一剑斜刺出去，剑气凌厉，眼见小桑避无可避，剑锋就要伤及左臂，这一剑若是刺中，左臂怕是要废。

　　只听“珑璁”一声，原本凌厉的剑气瞬间化解，软剑剧烈震颤，剑身猛地向树干划去，这老杉树的树皮瞬间开裂四处飞散。

　　复见楼只觉半个手臂被震麻，执剑的虎口生疼。

　　一眼看去，小桑半个身体掩在树后，适才收回的右手中，是一根通体乌黑的马鞭，只是比普通马鞭细短一些。

　　“复公子，我家公子说，如果廷尉府不够讲究，着我不必留情。”

　　说着，小桑便像一只脱离了囚笼的困兽，径直对着复见楼冲去。

　　复见楼大惊，急忙后退，提剑横挡，只是手臂还尚未从麻木中恢复过来，执剑的手一阵无力。

　　突然一个黑色虚影从斜上方投来，抽向自己的马鞭瞬间上扬，吧嗒一声器物落地之声，只见小桑原地收势，身影只是一闪，迅速向斜上方冲去。

　　复见楼低头看向那黑色物事，正是自己当日甩给黑无的墨玉盒。

　　墨玉盒已断裂成两半。

　　抬眼向远处看去，正看到黑无自院墙上跳下，迎着小桑，拔剑便刺，紫刹宝剑甫一出鞘，白芒乍现。

　　二人相搏，转瞬已过数招，复见楼看出小桑身形诡谲，辗转腾挪步法皆出乎意料，手中马鞭与紫刹宝剑频频相击，发出阵阵金石相击之声。

　　复见楼盯着那黑色马鞭半晌，终于看清那马鞭上若隐若现的金色倒刺，月光下闪着寒芒，微不可察。

　　不及多想，提气便也冲了过去。

　　月光下，三人打成一片，小桑身形飞快，迅速躲闪着二人的攻击，缠斗片刻，黑无与复见楼都已发现小桑不愿恋战，多以防守，往往剑气逼身之时才甩出马鞭，瞅准间歇，两人互望一眼，又同时出手。

　　紫刹宝剑破空直劈下来，剑气直逼小桑面门，小桑正想王后仰去，一阵疾风声自脑后传来，是复见楼的软剑。

　　小桑暗骂一声，怎么这么倒霉，今夜廷尉府客人真多。

　　“铛”的一声响，紫刹与那软剑蓦然相击，执剑的二人一愣，小桑身形矮下半截，似泥鳅一般瞬间滑向一边空荡，半伏在青砖地之上，随即在二人间来回看去，忽然眼珠一转，一手撑地，下身魁然而起，两腿成剪，向着黑无踢去。

　　黑无以剑身横挡，向后退去几步，回过神，惊见小桑霍然起身，一手抡起马鞭，对着复见楼连甩数下，带着破风之声，疾步逼向复见楼。

　　刷——刷——刷刷————

　　复见楼挽起剑花挡住攻势，却感小桑劲道更猛，那马鞭挥在剑上，倒刺与渐深相撞发出“夺夺”之声愈重。

　　正待闪身，却见小桑上身一个前倾，马鞭顺势扬至复见楼面门，飞速朝着他左脸挥下，复见楼一惊，尚未动作，余光就瞥见黑无急冲过来。

　　背对着黑无，小桑忽地一抛，马鞭急转至另一手，那手在自己面前划了一圈，在复见楼惊异的目光中，一鞭抽向冲进前来的黑无肩上。

　　“噗”的一声，黑无左肩一痛，热辣感瞬间传至整条手臂。

　　三人均停下身形，小桑喘着气退出战圈，看着面前的二人。

　　“我打不过你们，但是我家公子教过我一句话，叫关心则乱。今夜打扰了，复公子，告辞，”顿了顿，小桑转向书房，对着扶门而立，一直观战的复容喊道，“复大人，我会再来。”

　　说罢，将手中马鞭揣进怀中，转身翻过院墙，身影没入黑夜。

　　“我爹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复见楼走进卧房，见黑无还坐在椅上，随即喊退了送水送药的下人，径自去水盆前，净了巾帕，又朝着黑无走去。

　　“我先帮你清一下伤口，你，”抬眼看了看黑无，复见楼轻声说，“你脱了衣裳。”

　　黑无坐着，余光扫过屋内摆设，心下却想着，这是他第三次进他的卧房。

　　见黑无不动，复见楼隐晦一笑，“还是，我替你脱？”

　　黑无面色一怔，未看复见楼一眼，顿了顿便抬手解了腰带。

　　拉扯间带动伤口，黑无眉头一皱，原本白皙的脸更显苍白。复见楼上前，轻轻掀起左肩衣领，慢慢褪下。

　　一条血口撕裂开来，皮肉翻裂，中间一道深深的血沟，开口边缘还有数道深浅不一，长短不一的细小血痕。复见楼脑中又闪过那条泛着金芒的黑色马鞭。

　　“你忍一忍。”

　　说着，捏着巾帕一点点清洗了伤口周围的血渍，感受着手下肌肉的抽搐，复见楼神色不愉地撇了巾帕，拿起桌上的金疮药，下手更轻的为黑无上药。

　　屋内接着一阵寂静，只有包扎伤口的纱布摩挲声，最后绑好了纱布，黑无额头已沁出汗水。

　　“呵呵。”

　　复见楼忽的轻笑一声，黑无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怀里，落在腰间的衣襟处，一条黑色流苏露了出来。

　　黑无一慌神，想到上次见面之时复见楼所说定情信物以及自己负气离去的画面，一瞬间心中五味杂陈。

　　不敢抬头看复见楼，脑中此刻只有回到住处时，犹豫着打开那墨玉盒，入眼却是自己手中紫刹宝剑的剑穗，当时的诧异、震惊、狂喜以及不可思议。

　　此刻，那感觉好似翻江倒海般重新席卷而来，打得自己气海翻腾，思绪紊乱。

　　有一只手伸向自己怀中，将那剑穗抽走，复见楼端详着手上的剑穗，摩挲着，半晌开口问道，“黑无兄今夜前来，可是为了归还信物？”

　　黑无终是抬头，看着眼带戏谑的复见楼，稳了稳气息。

　　“今夜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杀小桑？”

　　复见楼一挑眉，不曾答话，只去了一侧柜边，打开柜门，翻了半晌，取出一件和自己样式一般无二颜色稍深的中衣，向黑无递来。

　　黑无接过，复见楼就手替他将上身衣物脱下。

　　“申屠兄为了凤兄弟可以不顾世俗礼法，不顾氏族恩怨，此等情义，我甚感怀，”听着复见楼的话，黑无正欲开口，只觉肩上一热，是复见楼自身后环上自己的肩，温热的气息传至受伤的左肩，一阵颤栗，痛感被阵阵酥麻代替，只听复见楼接着说道，“你这里原本就有一条伤痕，如今又添一道，只不过这一道，是为了我。”

　　说着，一只手顺着绷带旁那道延至脖颈的旧伤轻轻抚摸。

　　“那晚就想问你，你这道伤，怎么来的？”

　　黑无只觉一阵天地晃动，脑中轰的一声，那一晚，果然复见楼什么都记得，所以这定情信物......

　　黑无喉间咕噜一声，看向剑穗。复见楼仿佛看懂他心中所想一般，转到黑无身前，替他穿上中衣，轻快的说。

　　“我以为你肯拿剑穗来还我，是应了我定情所求。”

　　一边帮他系上衣带，对上黑无双眼，复见楼笑容舒畅，“原来白宣楼初见，我果然如胡媚表姨娘口中所说，对你钟情，亏我一直自欺欺人。”

　　眼看着黑无眼中闪过错愕，随即是满满感动之色，就见黑无慢慢张口。

　　“钟情之人，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