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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六)庙堂 ...

  •   (五十六)庙堂

      初六,忌会客。

      皇宫,傍晚。

      雕龙漆金的回廊立柱,华贵非凡,初月的掩映下,依旧显得那般寂冷。

      回廊两边是十步一隔的立岗,岗哨穿着的是统一的紫金襟边侍卫服,立枪在面前的样子,足见各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只是此刻走在回廊中的一人,眸色深沉。

      回廊间,前后各走着一人,相距数米远,跟在后边那位,大腹便便,却一脸和善,鬓间有几丝白霜可见,只是眼中精光不为旁人所见,若是初见,定会觉得此人和善可亲。

      “看来相爷略有心事啊,瞧您这一路闷不出声的,难不成还真有什么事儿能难得住您嘛?”前人说话有些尖锐,细细尖尖的嗓子说出话来就是不中听。

      身后此人便是当朝宰辅,海湛,海相爷。

      “正公公说哪里话,我朝的国事,便是皇上家事,我一个臣子怎么敢自言为难,夤夜前来实在是因着要事 ,十万火急。”海相对上眼前人,神情肃然,但言辞间十足恳切。

      这正公公确也非凡人,自打先帝在位之时,就随侍其左右,如今当朝君王更是对其恩宠有加,爱戴非常。

      “海相为国事操劳,为陛下分忧,实属国之幸事,陛下之福啊,不然这深宫大内的,怎么好让您夤夜入内,咱家就常听陛下念叨着您,说您乃良臣,是不可多得的贤臣呐......”

      呵,一国之君,却身患顽疾,自小身体亏损,是故朝事不勤,若非有自己从旁帮持,只怕......

      海湛腹诽着,转念又想到先前黑无禀报之事,心下一阵困扰,不及细思,便语带笑意的凑向正公公。

      “微臣岂敢当,正公公,区区心意,公公莫要推脱。”说着,海相自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不多大的样子却是鼓鼓囊囊,那沉甸甸的手感,足见其分量,说话间,将那荷包推向正公公怀中。

      “相爷总是如此客气,待我们这种下人也总这般体贴关照,咱家便代我那些宫女太监们谢过海相的赏了。”正公公笑得满眼放光,将荷包收进袖中,紧接着道,“陛下今日身子欠佳,到了夜里尽是咳嗽,前几日御医诊治,也只说旧疾发作,需要好生调养了,也不见拿出什么治标治本的法子来,哎,相爷若禀了要事,也多进言,让陛下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多谢公公提点。”

      两人相视一笑,正公公便踢脚入了一侧的门,海相紧跟其后。

      进了御书房,御案上依旧是那些敞开的奏章和未干的砚台墨迹,案后空无一人,海湛跟着正公公转进侧厅,入鼻便是一股渐浓的草药味儿,自面前的屏风内阵阵传来,嵌玉镶金的八扇屏,后头便是一国之君,当朝天子。

      “咳......咳咳咳.......咳......”

      尚未开口,那屏风后便传出阵阵咳嗽声,听着都让人觉得煎熬,痛苦难耐。

      “陛下,海相爷到了。”正公公轻声说着,好像生怕惊着那位病主子。

      “老臣参见陛下。”说着,海相跪在地上。

      “海相何......何须多礼......快请......起身说话......”那说话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说完便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任谁想到,当今天子,竟是这么一个病秧子。

      “谢陛下。”海湛起身,径自坐在一旁的座椅之上。

      正公公微微挑眉,却也不多言,只是这海相向来对皇家礼法不得善全。

      “陛下,老臣今夜前来,确有要事要报。”隔着屏风,海相看着那人单薄的身躯在龙榻边轻摇着,心下却想着若是那身躯哪一日停了颤抖,就那么自床沿上落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爱卿,说来便是......”

      “陛下,老臣今日有些听闻,不知是否是真,特来向陛下求证。”

      “何,何事?”

      “老臣听闻,陛下有意要将朝臣之女下嫁到荒蛮之地,与那些趶弈族人相伴为生,可有此事?”

      正公公一拧眉,瞬间又恢复了神色,面无表情的立在一边,不曾出声。

      “孤本想,本想要将军前往......与那趶弈一族拼,拼上一拼,咳咳......若然得胜,确也得长、长久安宁,只是听了爱卿上次所、所言种种弊端,甚觉久战不是办法,遂想到这和咳咳......和亲之措......”天子说的费力,一旁的正公公一脸的疼惜,海相面上却是大为不善。

      “可陛下膝下尚无适龄之公主,若贸然让朝臣之女取而代之,只怕被那趶弈族长知晓,又要说我朝欺瞒皇女身份,到时大举进犯,岂不是......”

      “爱卿放心,这次咳咳咳......这次已然请众位大臣想,想法子,只要将,将选出的女子认为寡人之妹,岂不就是公主了。”天子不等海相说罢,便开口说道,甚是有些急促。

      “陛下。”海相自椅上起身,遂即走向屏风前,对着屏风后就是一阵说辞。

      “陛下且听老臣一句,如今时事骤然,变幻莫测,那日臣只想着若然伏将军留在京中,足以震我朝之威严,然一旦前往边关与之交锋,便是风云莫测,彼时,我们还尚不知那趶弈族之动向,其人善使诈,是故,老臣才想将伏将军留下。”

      海湛顿了顿,余光扫向一旁的正公公,见其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随后接着道,“陛下可知,那趶弈族于旬月前曾派探子潜入京城。”

      “咳......咳咳咳......”

      屏风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正公公急忙转入屏风内,将一盏茶杯端近皇帝身前,却被一把推开。

      “为何不报?”皇帝的声音有些愠怒,急切的问道。

      正公公赶忙跪下,以头点地,慌忙答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消息传来之时,此事已经由雪茗侯处理,陛下病体未愈,奴才担心......”

      “哐啷”一声脆响,皇帝踢翻眼前跪伏着之人手中的茶杯,茶水飞溅。

      “滚......滚下去自领十廷杖!”

      正公公身子微颤,不待开口,就听海湛朗声说道:“陛下,龙体为重。侯爷手下已经将其尽数歼灭,老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派兵出战斗,得意保全。”

      室内一阵沉默,皇帝适才因生气而略显沉重的喘息声愈发明显。

      须臾,皇帝开口。

      “海湛。”

      海湛蓦地一惊,皇帝许久未曾直呼他的名讳。

      “当初说......说服朕退而不战的是......是你,如今要朕出兵的也是你,你说说,你,你还要朕如何,要不要朕......咳咳咳咳......”尚未说罢,便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陛下息怒。”海湛说着,便跪在屏风前,不曾抬头,但眸中满是鄙夷。

      “朕记得,爱卿有一女,将要及笄了罢。”皇帝的声音微微响起,不复方才怒意。

      海湛眼中一怔,闪过一抹狠戾。

      “回陛下,微臣中年得女,自小宠爱了些,是故性子娇蛮,且她心仪雪茗侯已久,微臣原想待她及笄后便使人说亲与侯爷。”

      “又是李虞啊,连个探子都防不住,却还能引得美人相顾咳咳咳咳......”说着又是一阵轻咳。

      雪茗侯,李虞。

      已故晋王之子,先帝在时封晋王世子,对其疼爱有加,赐掌京城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一职,民间传其为先帝私生子,新帝即位时,封雪茗侯,其中秘辛,外人不足道也。

      “爱卿退下吧。”不待海湛再言,皇帝便仰卧于榻上,闭目缓神。

      “是,微臣告退。”说着起身,就在海湛将要退出侧室门时,微一停,轻声想这屏风内询问道:“微臣有一惑,想请陛下一解,不知可否?”

      不等对方出声,海湛接着道:“月余前,陛下龙体欠安,数日未曾上朝,朝中略有微词,有人说陛下微服出宫,不知可有此事?”说着,将目光紧盯向屏风内的人影。

      “爱卿太过关心朕,朕心甚慰啊。”屏风后的皇帝气若游丝,再无下文。

      依旧跪伏在地的正公公眉头稍皱。

      海湛走后,约莫半盏茶的时辰,御书房传来一阵说话声。

      “陛下,相爷打探陛下所服药方。”正公公捧着一块帛巾,巾下正是海湛觐见时塞给正公公的荷包。

      “呵,这老狐狸终于想明白了啊。”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后,一只手支在桌案上,手指轻点,哪里还有方才病重之态。

      “李虞人呢?”

      “侯爷处理罢趶弈族探子便回了扬州城。”

      “他倒是聪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对着正公公说道:“正德,你去查查当时还有谁在图府。”

      “老奴遵旨。”

      正公公退出御书房,御案后的皇帝将上身支在桌案之上,双手交握成塔,支在鼻前,目光追着案前宫灯内的烛火,烛光明灭,映着那双深邃的眼,愈发地深不见底。

      片刻后,帝王勾唇一笑。

      深夜,将军府。

      “申屠哥哥,喜欢为你烹了莲子茶,暑日去燥最好了。”说话之人拖着茶盏,摇曳生姿,款款走进申屠放的房间。

      将托盘放置在案几之上,伏戏欢径自坐下,眉目生盼的看向对面的申屠放。

      坐在对面的人沉默着,面上没有表情,只一双眼看向伏戏欢,静静打量。

      “嘻......”伏戏欢捻着兰花指掩唇轻笑,烟波流转。

      申屠放依然不动声色,惹得伏戏欢愈发恣意,竟起身转向申屠放身边,抬起一只手,堪堪就要搭在那身绛红衣肩之上。

      申屠放微一抬眼,那抬起的手凭的停在半空,顿了顷刻,又收了回去。

      “申屠哥哥,这都几天了,燎哥哥还不回来,难不成遇到了难事?”转身到了申屠放身后,伏戏欢缓缓开口。

      微一顿,申屠放声音清冷的反问道:“你怎知他还会回来?”

      “燎哥哥走了?”背对着伏戏欢,申屠放自然看不到他问话时眼中复杂的神情,似惊诧似狂喜。

      “不知。”

      “申屠哥哥不知道?燎哥哥不曾与你话别?难道......燎哥哥弃你而去了?呵呵......”说着便又凑近了申屠放。

      “你若再近我一步,我便砍下你的双腿。”申屠放冷冷开口。

      怎料伏戏欢不为所动,面上亦是毫无波澜,只旋身复又坐回方才的位子,眼带笑意的看向申屠放。

      “申屠哥哥可是恼了?难不成真被喜欢说中了?”

      申屠放别开脸,斜睨了一眼对面,“你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随意,毕竟申屠放为客,客随主便那是礼数,只是你想知道的事,我不知,若我知道那便早早告知与你。”

      说罢,伏戏欢双目圆睁,宜嗔宜喜的开口:“申屠哥哥,这是你第一次与我讲这般多的话,难怪物以稀为贵呢,听你与我说话,喜欢是满心欢喜。”

      “若能早早告知与你,便不用夜夜对着你,哪怕一时半刻。”

      伏戏欢笑意僵在面上,只一瞬,便恢复了神色,语带委屈的开口,声音轻软,神情期盼:“申屠哥哥,这么多年喜欢是挂念你的,与你别后,日夜想念,数次违逆家父教诲,只盼与你共度寒暑,申屠哥哥......”

      伏戏欢轻声说着,眼神渐渐飘忽起来,幽幽轻叹一声,“哎,申屠哥哥可还记得那年栖梧山庄你为我取下的肩上桐叶?喜欢将那桐叶带回,悉心封存,只是不过数年那片桐叶便颓糜枯败,那之后任凭喜欢摘叶寻枝,再寻不到申屠哥哥递给我的那片......”

      “伏戏欢,你因何倾心与我?”

      正待伏戏欢语焉轻柔的诉请,却不料申屠放猛地探身向前,一张迷惑众生的脸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兀的打断自己。

      “因何?因何?因我见你一面便不曾忘却,相思成疾,申屠哥哥,你可相信一见倾心,我见你便如鱼游春水,申屠哥哥,喜欢只想留在你身边,就像燎哥哥一样,只要你愿意,喜欢可以和燎哥哥一起陪着你的。”

      伏戏欢眼中是不曾有过的炙热和急切,望向申屠放的眸子里是浓浓的情欲。

      “我不愿意,”不待伏戏欢再开口,又道,“你已病入膏肓,药石无望。”

      “呵呵......哈哈哈哈.......”愣了半晌,伏戏欢大笑出声,笑声肆意放浪。

      申屠放起身便向内室走去。

      踏出房门之时,伏戏欢回头看向内室,怔忪半晌,喃喃道:“我不要与你为敌,但若得不到你,我便与全天下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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