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未央》云水歌

3、第一章 仙谷寻医（2）

　　（2）
　　半夜的时候，藤山镇下起了细雨，淅沥淅沥扰得人不得安宁，初夏原本就有些热的夜晚因为这场小雨而更加闷热，洛云裳醒来便睡不着了，夜深人静的也不好使唤小二为自己烧水洗澡，她只得躺在床上，恍然地望着上方简陋的屋顶。
　　不知为何，这一路她的心里都有些不安，越靠近藤山镇，心里就越是慌得厉害。她曾有多少年没有再想起过那个白衣少女了，可如今，白衣少女的身影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仿佛前面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悬崖，少女白衣如云消失在云雾之中，可再看去的时候，少女却还是立在崖边，回眸看着她。
　　逆着明媚的阳光，洛云裳看不清白衣少女的表情，只能隐约看见她嘴角含着的一缕鲜血。
　　漆黑的房间中，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便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间。可出来以后洛云裳却有些后悔，瞧着灯影昏暗的寂静走廊，小时候听的鬼怪故事涌上心头，她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握住腰间小巧的匕首。
　　华烛的房间亦是一片漆黑，洛云裳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心道这华烛虽是大哥找来保护他们的，但其为人极为冷漠，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与她算不得相熟，这个时辰也不好因为女儿家怕鬼怪一说而叨扰，便转身轻轻推开了对面房间的房门。
　　对面房间里住着的便是白天华烛抗在肩上的少年，洛神府的大公子、洛云裳的大哥——洛云景。
　　洛神府是江湖中极为神秘的门派，扬名江湖已有百年，然而其来历至今无人知晓。府中弟子皆为风雅之士，与刀口舔血的武林中人相比，倒是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可即便附庸风月、吟诗抚琴，江湖中也无人敢轻视从洛神府出来的人。因为他们不仅智谋过人，而且以乐惑人、以音夺命，所谓琴音中风云色变，谈笑间斗转星移。
　　洛云景便是当今洛神府府主的亲子，亦是洛神府近百年来最为杰出的弟子，他喜穿白衣，手执墨扇，擅奏七弦古琴，眉眼精致，气质温润如玉。中州涧水，洛云景凭一己之智击退了九祭宫，将一场魔教偷袭中原武林的大战消弭于无形，正所谓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公子白衣三步为智。自此公子白衣之名，名扬天下。
　　然而便是其智名满天下的洛云景，不知何故竟中了剧毒，不仅废了双腿，还陷入了没有尽头的昏迷之中。洛云裳思及此处，眼眶又是一红，推门的动作也小心了许多。她借着门缝里漏进来的烛光步履轻巧地朝着屋内走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躺在床上嘴唇紧抿的少年，一路上沉睡不醒的洛云景此时倚坐在床边，青丝披散在削瘦的肩上，面色苍白，眉头微皱，远远看去好似佳人倚枕、病心颦眉。他闻声看向门口，对着洛云裳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裳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大哥……”洛云裳兀然红了眼眶，红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在地上摔得粉碎，“你终于醒了。”
　　洛云景见状轻咳一声，正欲出言安慰，却突然怔了怔，而后对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华兄，夜里清寒露重，还请移步屋内一叙。”
　　房门的缝隙扩大，华烛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其实洛云裳靠近他的房门时，华烛便已经醒了，但是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一手握住腰间从不离身的血萧，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那慌乱中不失轻盈的步伐在他门前停留了片刻，便朝着对面洛云景的房间去了。
　　华烛心下有几分了然，大概便是那洛云裳去洛云景的房间了，但他既然已经答应洛云景要护他们兄妹二人平安，为了以防万一华烛还是起身，几步走到洛云景的门外，抱臂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却不料洛云景内功深厚至此，纵使身负剧毒抱病在床，依旧察觉到他的呼吸。华烛没什么亏心的，听得洛云景的邀请，便光明正大地推门走进房间。
　　“在下受毒的困扰多在昏迷，而小妹初涉江湖不懂世事，这一路倒是辛苦华兄了。”以洛云景之智，自然知道华烛不可能是在偷听他兄妹二人说话，语气里带着一些与之示好的意味。
　　洛云裳见到华烛走进来，面上倒是闪过了一丝讶异和警惕，不过很快收敛起来，亦笑道：“是呀是呀，多谢华烛大哥。”
　　洛云裳的眼眶还红着，笑起来宛若梨花沾露，让人不胜怜惜。可华烛依旧面无表情，点头道：“不客气。”
　　他的话音一落，屋里便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洛云裳暗道这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赌气似的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洛云景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一缕苦笑，他对华烛有意结交招揽，无奈对方却油盐不进，此次得他一路护送，不过是为了偿恩。

　　自中州涧水，洛云景智退魔教后，便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到齐鲁一带游历，他便是在那里遇到的华烛。中原武林中不乏师出无名的孤侠，他却从未见过将自己弄的那般狼狈的人。大概是有几天未曾吃过东西了，华烛的嘴唇都已经失去了血色，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坐在离茶摊不远的树下闭目休息。
　　茶摊熙熙攘攘，过往的都是些武林人士，便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扔了个馒头朝华烛的方向去。馒头一路滚着，滚到了华烛脚下，白馒头也变成了黑馒头。华烛抬头朝那几个叫嚣的人看去，眼睛里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冷漠。
　　那几个人大概觉得华烛的表现没意思，言语越发过分，终于洛云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时值盛夏，洛云景莫名打了个寒颤，而一眨眼的功夫，几个挑衅的人中领头的便倒了下去，茶摊瞬间乱成一团。
　　洛云景一惊，再朝刚才华烛栖身的树下看去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现在在哪？”收起回忆的思绪，洛云景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已经到藤山镇了。”洛云裳一扫方才的颓然，眼中闪着盈盈喜色，“找到那个山谷，就能暂时抑制大哥身上的毒了！”
　　一旁的华烛闻言，面露沉思之色。本来洛云景中毒应当是洛神府的大事，却被莫名压了下来，除了府主与洛云裳，洛神府中再无人知道此事，更不用说江湖武林了。他们此次出行极为神秘，也没有弟子护送，所以洛云景才寻来了华烛。
　　对于洛神府的府中秘辛，华烛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想早点偿还当年洛云景的救命之恩。那时他多日滴米未进，力气不够才只杀了茶馆挑衅中的一人，后来他被其他几人围杀，虽然突围，却因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后得洛云景的相助才没有曝尸荒野。
　　华烛性格虽冷，却是有恩必偿，得洛云景传书后便快马加鞭与之会合。本来以为是极为简单的寻医问药，却不料一路走来才发现事情越来越为复杂，千辛万苦寻的山谷竟然只能缓解毒的发作。除却洛神府神秘兮兮的态度与洛云景所中的诡异之毒，这所谓不问世事的隐居之地藤山镇也隐约透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罢了，罢了。”华烛皱眉沉思的摸样早已被洛云景尽收眼底，洛云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虚弱，道，“我既与华兄诚心结交，这中毒寻医之事中的秘密便不应当再隐瞒了。”
　　东方破晓，微弱的白光透过浅薄的纸窗洒进客栈的房间，洛云景的眼睛被映得发亮，好像一块透明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