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阳梦之迷阳往事》东西玉

7、白鸦

　　药师佛于梦中惊醒，浓烈的药香在黑暗中一抖，只是倏然一下淡薄了一点，掺杂了一滴点花草香味，他就知道有人来了。这就是医庙的第二道防护，药香。只要是医庙外的人，总会掺杂着别的味道，林关总是冷冽的泉水味道，大将军则是淡淡的春草的味道。
　　药师佛可以嗅的出来，就像那晚。
　　他悄无声息起来，滑入屋外夜色中。月夜似墨，沉沉压向大地。空夜在天地间，那棵硕大的，生长千年的银杏树下，黑色纱衣已与夜色一体，极难辨认，只不过，她肩头一点白色，就是那只白鸦。白鸦小心翼翼讨好着用自己的翅膀摩挲着空夜的脖子，空夜悄声吹口哨，白鸦也跟着哼起来，它又唱起曲来，只是声音极低，飘渺在天地。
　　空夜的味道，是坟墓里幽暗潮湿生长的彼岸花，有浓烈的腥香味道。空夜的味道先是惊吓了这只白鸦，随后便致命地吸引它，让它迷醉心狂。
　　空夜轻声道，“药师佛，那人，今晚又来过了。”
　　她又说，我看见月夜里的朱厌鸟了。我听到了她的嘶鸣，然后看见她正在这城里飞翔。药师佛，这座城里，将有一场残酷的战争。鲜血将会埋葬这座城市。
　　药师佛看着空夜的背影，很想问她到底是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看着他的白鸦，驯服地趴在她的肩头，唱着平日不肯唱的曲子。
　　空夜没有说，她还看到了预言瘟疫的长右鸟，长右鸟唱道，乌云压边塞，瘟君游此间。缘因此女起，曾将朱颜变。
　　空夜想到，这首歌会让人们逐渐怀疑自己，怀疑是自己引起的瘟疫，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被愤怒恐惧的人们当作女巫烧死。而现在，她绝对不能死。她要做的事很多，活下去很重要。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逃出这座城。再有半个月，她的伤就会好。
　　好在，长右鸟只在城上唱了几夜，就停止了。
　　可是聪明的白鸦，它很快学会了复述这首歌。它不断小声哼哼唧唧，空夜只好对它说，白鸦，永远不要对别人唱起这首歌，我将给你想要的。白鸦温柔地望着她，温顺地将头靠着她的颈。
　　楚邵权眼看自己额角的那只鹰飞了起来，盘旋落在那个白天穿黑纱的女子手里，她的手洁白如云，轻轻去拽下自己的面纱，他努力要看清她的脸，她的脸马上要清晰了，他却忽然醒过来。他第一次梦到一个女人。
　　林关悄无声息跟在那个黑影后面，眼看她进了医庙，她等了片刻，不见她出来，便暗暗潜进去，她看到院中药师佛一步步退回房间，似乎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逼迫，步步后退。那名叫空夜的女子安静地站在夜色中，月色如铁，空夜冷凝。林关轻轻抽出剑，却觉得脖子里一扎，很轻微的一下，也许是蚊虫，然后空夜转过身来，遥遥注视着房顶上的她，空夜肩上的白鸦眼神灼灼地盯着林关。林关又嗅到了那股奇异的香味，从没有过的强烈痛苦涌上心头，充塞身体，她强烈地想呕吐，冷汗涔涔。空夜还在看着她，看她开始颤抖，然后跌落下来，空夜的黑色纱丽扬起来，接住了逐渐昏迷的林关，空夜还在望着房顶上漆黑的夜色，她轻声问白鸦，你看到了吗？白鸦警惕地冲着那里的黑暗叫了几声。
　　林关在医庙里呆了一夜，喝了一副药师佛的药，第二天就清醒了，但她的脖子上留了一个微小的黑色疤痕，像被火灼烧过。她走时，站在空夜房间外，说，你最好老实一点，别玩什么花样。
　　空夜在屋里本是静着，忽然笑了起来，“就凭你，那人就在你身后你都看不到。”
　　林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戎州城逐渐发生变化。晚春的时节，天气忽然热得似盛夏。城里的树也长得很快，枝叶茂密，颜色也是过盛的绿，渐渐卷出点苍灰色。新草繁茂蔓延，爬上了房子墙壁、房顶，那草极柔美，有花朵的色彩光泽和隐隐暗暗的花纹，叶片肥厚宽阔，小孩子们举着宽大的叶片对着阳光看时，就会看到一张诡异微笑的脸，小孩子们兴奋好奇，那阵子，这城中的孩子都爱玩着叶片的游戏。这草还有腥香的味道，不久，蔓延得城里都是这种味道。这些草又延蔓伸展进入城里的池塘，城外的大湖中，鱼虾吃了这种草，都长得很快很肥。城里的百姓都很欢喜今年的鱼儿长得好，都捕来卖或者吃。
　　这样一条肥大的鱼被烹制的鲜美热烈地端进大将军府时，楚邵权正在议事厅里议事。他们商量着公主的婚事。公主大婚在即，朱丹国已经飞燕传书，说朱丹国使臣再有半月便到，来迎娶公主，西川王约莫半月也到，邵权务必要用全力保护公主安全。
　　邵权低头看着地图，司空妙摸着扇子若有所思，潘赛指着地图道，我国和蝎人国、朱丹国正成犄角之势，蝎人国有大片森林湖泊沼泽做天然屏障，又有各种蛊毒巫术，我们若想攻下蝎人国，只有联合朱丹国，取道朱丹消灭蝎人。
　　司空妙道，可是这些年朱丹国一直犹豫不定，这次公主和亲，虽然是皇帝走的一招狠棋，但是也未必能帮朱丹国下定决心。司空妙笑起来，朱丹王是被蝎人吓破了胆了。
　　他旋即看见潘赛低头不语，看着潘赛笑道，娇月要出嫁，我们这里有个人可是最伤心的。潘赛的脸登时红了。元康却嚷嚷起来，我最伤心了，娇月妹妹只要一提这件事就哭，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嫁给朱丹王，听说朱丹王是个又矮又丑的瘸子。
　　叶天放叹息一声，娇月自小锦衣玉食，嫁她到那样凄风苦雨的荒蛮之地，无异于杀了她。
　　司空妙笑道，放心，我敢说，西川王一定不会甘心把自己这个掌上明珠般的亲妹子拱手为他的皇兄作嫁衣的，皇帝也够狠，好歹都是自己弟兄，非要对西川王这一支赶尽杀绝。
　　邵权长叹了口气，他想起那天娇月跑到他屋里，又哭又闹，求他带她远走高飞。她说她此生除了他，谁都不会嫁，如果他们非逼着她去朱丹国，她就在大婚之日自杀。
　　邵权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出的。这些事搅得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林关忽然冷笑道，那不如元康你带着你的娇月妹子私奔好了，你不就救了她了。她说这话，眼睛却看着邵权。元康气得结结巴巴，林关妹子，你，你，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怎么可能娶娇月。我，我。他看着林关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关却还看着邵权，笑道，元康，你不要天天叫我妹子长短，我不是任何人的妹子，我是骠骑将军林关。
　　叶天放莫名其妙看着他们拌嘴，司空妙却嗤嗤笑个不停，把手搭在邵权肩上，故作油头滑脑，“大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邵权无奈地摇摇头，他经不起林关的眼神，闪闪躲躲又开始看地图，心里却觉得林关的脸色好生古怪，那样苍灰的颜色。
　　鲜鱼、小菜、酒并桌子都端了过来，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围过来准备吃饭，叶天放先啧啧叫着，好香的鱼，好香的鱼，伸过去就是一筷子，鱼肉新鲜滑弹，潘赛和司空妙却对视一眼，这鱼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奇怪。林关忽然觉得那股腥香的味道袭来，她登时想吐。
　　邵权盯着这鱼，看了好久，今年的鱼，长得这样怪。
　　鱼长得妖异肆意，眼睛有长圆弧状的曲线，瞪在那里，像个人的神情在冷笑。鱼皮也泛着苍灰色，洁白的鱼肚上却有隐隐暗暗的花纹。
　　潘赛忽然道，吃这个鱼，好像在吃个人一样，好怪的鱼。
　　司空妙笑道，不过呢，这鱼虽怪，可比不得一个人怪
　　元康极为好奇，连声问，是谁，是谁
　　邵权脸沉了下来，咳嗽一声，司空妙吐吐舌头道，“哎呦，哎呦，我的舌头今日闪了。”
　　楚邵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以直截了当谈起他的生活的，只有司空妙一人。司空妙曾问他，为什么身边一直没有女人。林关不错，娇月也好，围着他团团转，他就是不给个态度，“难道？”司空妙坏笑的样子他还记得，“啊，不会吧，你，你，那个，你可别看我，龙阳之癖我没有的，我只爱女人。”
　　他的确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女人，他几乎没想过，也许常年征战，没有时间，也许他的心早就冷硬如铁，不动感情了。林关、娇月都是绝世的美女子，可也许看着她们长大，他待她们只有兄妹，甚或父女的心情。
　　那么，女人。他只一瞬间，被一席黑色纱丽掀动了几许心绪，几如初春的风，撩动被冰冻许久的坚冰。她到底是谁，她一无所依，只有被毁坏的容颜。难道，因为她也曾是被破坏损毁的，所以他才怜悯，应该是这样，他定了定神。
　　他的失神是一刹那的，还是被司空妙在一笑中锐利捕捉，司空妙用扇子半遮自己的笑容不让邵权看见，他也清楚，谁都不喜欢被看透的感觉。
　　有些女人很奇怪，即使长相平平，也极容易吸引男人。
　　但他司空妙可不是，司空妙很专一，只爱花容月貌。他下了筷子吃了口鱼，鱼的样子怪，味道却鲜美的很妥帖，很像昨晚那个娇美女人□□所带来的慰藉。
　　林关心里翻江倒海的吃不下，她望着邵权，他坐在那里很魁伟沉静，吃的态度一板一眼的庄重，她喜欢看他这样子，只是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难道真的是娇月。她一狐疑，又涌起手刃娇月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