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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医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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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庙里药香缭绕,一只白鸦蔫头耷脑地立在笼子里。药师佛用手指轻轻拨着笼子,逗弄这鸟儿,这鸟儿怏怏瞅药师佛一眼,又极忧郁垂头。一个小医女蹦蹦跳跳过来,道,药师佛,你的白鸦病了吗?它以前每天在这笼子里唱歌,似乎快活的不行。可前阵子像发了疯,这几天又像快死了。药师佛叹了口气,这白鸦是个警醒,他看向空夜的房间,他特地把空夜的房间安排到他视线最好的地方。
空夜来的第一天他还记得。她戴着一个奇怪可怖的面具,被几个惊慌失措的医女抬进来,她们把她放到地上,就似乎怕的不知该怎样好了。
那只白鸦从那天起就受了惊吓,它一看到地上的面具,就歇斯底里起来,尖叫撞击着笼子。本是晴朗早晨,突然暗沉下来,浓云压到天边,阳光也失了光芒,在浓云中冲出一群黑色的鸦雀,它们厉声尖叫,掠过医庙上方,它们飞得很低,撞击着医女和药师佛,医女们尖叫着跑开,那群黑色的鸦盘亘良久,它们盯着地上的女人,终于飞走了。笼子里的白鸦像突然受了巨大打击,垂着头,再一声不吭了。这只白鸦在疯狂与悒郁之间来回反复,药师佛知道,这只灵鸦,他带在身边无数年的伙伴,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医女们都开始后悔收留这个怪物,“药师佛,你不知道她的脸有多怕人,她来之后又出现这么多怪事,我们还是把她送走吧。”
药师佛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一向对于进入医庙的陌生人谨慎,这次被几个莽撞弟子糊涂送进来,便不能轻易送走了,那张面具后面,他察觉一双眼睛,锐利地打探他的所有心思。
他还是决定先救她。医者,救死扶伤,不问来历。
但是知道了来历,会更有助于治疗。她的伤,药师佛没有见过。似乎是烧伤,却还有刀口的疤痕,有的地方在愈合,结出厚厚的紫色血痂,偶然有剥落的地方,居然有新生的娇嫩肌肤。有的地方却还在恶化,伤口似乎永远是新的,溃烂腐坏。他试着调制了一些药,她有的喝了,有的扔了,该恶化的地方还在恶化,愈合的地方也不见增加,似乎全无作用。她也在自暴自弃,一副不想活的劲头。医女们给她换药也格外小心,不小心沾上一点伤口的组织,手上就会溃烂一片。她的伤似乎在无休止蔓延,逐渐化为一股戾气要吞没医庙。
药师佛还在看着白鸦发呆,医女们满心欢悦来禀告,说林关将军来了。玉树临风的美少年走进来,医女们欢欣地看着他,都希望他的眼波流动时,能在她们身上盘留片刻。林关谁都不看,她径直过来,盯着那只鸟,冷笑了下,药师佛,你这只灵鸦,一向机灵神敏,今日是病了吗,蔫成这个样子。
药师佛叹口气。林关又道,灵鸦莫不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了吧。听说你前几日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病人,哼,药师佛,我早跟你说过,不要随随便便从城外领病人进来。说到后来,语气十分凌厉。药师佛又叹了口气道,也许,这次我是错了。
那时日光微暗了一下,他们侧目都看见一个被黑纱包裹严密的人站在屋门口看着院里的人。那种黑色,在黯淡的日光下模糊冰冷的,是坟墓里的阴霾,林关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她有一瞬间,似乎见到了拿着刀子的爹,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她盯着那面黑纱,她分明看到锐利的寒意,冷冷地要穿过她的心肺。
她看了药师佛一眼,看到了同样的恐惧,与困在笼子里的白鸦一样的。
林关走到这黑暗面前,慢慢拔出剑,“昨晚是你吧?你是谁。”
“空夜”,那个人答道。她接着平静说道,“昨晚,有人来过医庙。我出去时,发现竹海给他让了路。”
林关和药师佛俱是一震。
医庙外有人震天震地的喊着,“你们敢拦我,知道我是公主吧。”
林关一下皱起眉头,哼了一声,药师佛忙迎了出去。医庙是两层的竹楼,院子里摆满了煎药的小炉,几乎每个炉上都煎炖着草药。医庙院子四周有片阔大的竹林,娇月正被挡在竹林外,噼里啪啦用刀子砍着竹子,那竹子居然坚硬如铁,刀子卷了刃。娇月还在生气,“我上次来过的,破竹子,又不认得我啦。”
药师佛赔笑道,娇月公主大驾光临,我们这竹海怎么又不长眼,拦了贵客的道儿。他轻轻拍了一根竹子,竹海立时闪出一条道来。上次娇月来过的时候,他以为竹海能认得她了,不想,还是不认得。
那么,他想到,如果空夜说的是真的,那么那夜来的不速之客,是竹海认识的,岂非也是自己认识的?
娇月大摇大摆进来了,“药师佛,我今儿来,是听你的小白鸦唱曲儿的。”她进了院里,先看到了表情冷淡的林关,然后,是那只半死不活的白鸦。她本要嚷嚷发脾气的,蓦地,看见空夜,全身被黑纱裹着的人,她盯着她看,突然打了个寒噤。
“药师佛,这是什么人啊,这副打扮,好生可怕。赶紧给我把她的丧气黑纱扒了。”娇月叫嚷着。
药师佛笑嘻嘻跑过来道,“公主,这也是个姑娘,叫空夜的,她受了伤,暂时不能见阳光。”娇月一把拔出剑来,慢慢走过去,“装神弄鬼的,我才不信,我这就扒了你这黑纱!”
她刚走几步,忽然被极温厚的一个声音喝住,“娇月,不许胡闹。”
只有这个声音能拦住她,她欣喜回头看着,喜笑颜开扑将过去,“权哥哥,你怎么会来。”
楚邵权看了看空夜,又看了看药师佛,药师佛点点头,于是,楚邵权知道,这就是那个被毁了面目的女人。
他看着她,那副黑纱是冰冷坚硬的墙,阻挡着所有的温暖,隔绝着一切外物。
她也看着他。他有棱角的脸,微黑的皮肤,英朗的剑眉,明润的眼睛,然后她看到他的额角,纹着一只雄鹰,那只鹰蓦地飞翔起来,尖叫着冲她过去,她的心一下空了,慌了,她的眼前出现了自己濒死的样子,她艰难喘着气抬头看,一张脸,虽然五官不清,然而额角那个鹰却是清晰可见。
这是个预言,她会死在这个鹰的注视下,在那注视下,那个男人的手慢慢伸过来,要触摸她颈上的玉环,她忽然失去了力量,倒了下去。邵权的身形很快,倏然过去,扶抱住她,他发现她轻的没有分量,她发现他的臂弯很温暖。
然后,他听到她喘息说,滚,滚开,不然,我杀了你。她的伤口再次崩裂,她重堕入黑暗。
医庙里喧哗过后,终于安静了下来,穿着水绿色衣服的医女们又开始忙忙碌碌调制药材,接收病患。药师佛却与楚邵权下起棋来。
楚邵权举着棋子,看着棋盘道,你觉得这个女人可疑?
药师佛道,这个女人来历不明,伤势古怪。我以前以为她也许是用了易容术,但仔细查看了,也不是。她是真的受了重伤。而且,而且,她的举止也甚为古怪。
楚邵权慢慢把棋子放到棋盘上,道,我们昨天已经接到密报,蝎人的细作,已经混入城里。
药师佛本来要落下的棋子忽然僵在空中。
楚邵权轻声道,药师佛,医庙最近要多去采制药品啊,战争快要来了。
他看着药师佛微微发白的脸,“药师佛,这一仗,蝎人暗暗准备了五年,恐怕是场恶战。”
药师佛叹了口气,“又要死很多人了。”
楚邵权喟叹一声,慢慢挨着椅背,“是要死很多很多很多人。这一仗,无可避免。”
药师佛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最可怕的是,我们对于这场战斗,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