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歌：长眠茶》烟斗先生

5、“茶。”

　　5.
　　那个被长眠留下的孩子做的自我介绍只有一个字。
　　那是第二天的傍晚，长夏回到家后并没有看到长眠的孩子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她倒给孩子一杯温水，自己也捂着一杯温水，看到孩子舒适地微微耸起了肩膀。长夏问起他的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而她第一次听他发出声音，平静的十三岁还带着不成熟的男生的声音，但是眼睛里却神采奕奕地仿佛在描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说道：“茶。”

　　长眠听长夏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明显地露出：“那个笨蛋。”这样四个大字，长夏现在已经不意外会从长眠脸上看到看到各种各样的表情，她注意到长眠知道隐藏缺不熟悉怎样做，他所有笨拙的情绪都会表露在脸上。并且这种真实的一面屡屡让人忍俊不禁。
　　“晚上来看看他怎么样？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和后天都不用上课吧。”她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说出个提议，长眠就会一直那样神情别扭地不知所措。
　　“啊......”长眠总是皱着眉头，所以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直在生气一样。不过至今长夏已经能分辨出他的表情里有哪些成分了。现在是一副有所顾虑的样子。
　　心上人在为自己着想，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长夏暗自捧着脸陶醉。“可以哦，”她朝长眠解释，“我家那么大，其实是一个人住的。爷爷从很早开始就腿脚不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是电话联系。”
　　“啊。”这下长眠的答复清晰利落。
　　上课铃响了，这一节是体育课，班上早就没有几个同学还留着，除了长眠之外的男生都在上一节的下课铃就冲上了操场，现在已经足球篮球抢的不亦乐乎。
　　“呐!去换衣服啦，长夏~”青实拍了拍长夏的肩膀，无视长眠把少女拉出班级。
　　“那我中午回家告诉他？”长夏急忙朝长眠问。
　　“啊。”长眠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稳如泰山的坐姿一点下去的意思也没有。看样子又要逃课了。长夏默默地想。说起来长眠为什么会变成不良少年呢？

　　“青实，问你个问题。”她们面前是长长的走廊，地砖的图案是红绿交错的石子，被过于强烈地阳光照着看得人有些眼晃，
　　“什么”前桌的女生往上着捋着袖子，白嫩有弹性的胳膊惹人羡慕。
　　“长眠同学做过什么坏事吗？”
　　“嘿——最近很关心那家伙的事嘛？走得也很近......”她咧出不怀好意的的笑容勾住长夏的肩膀，语调奇怪的拖长了句尾。
　　“诶、诶？才没有......”小心思被发现了的长夏顿时红了脸，她不认为有人会注意长眠，却没想到前桌的青实多多少少会察觉到自己。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才没有什么东西？”
　　“我我我先走一步了。”长夏屈身躲过对方的胳膊，急匆匆地跑下楼梯。

　　接下来的一节课她都在躲避青实的狂轰滥炸，今天长夏终于没有听到她口中奔出她家的搭档干了怎样的蠢事这种秀恩爱的话了，却差不多把整个学校饶了四五圈累得要命。又有值得幸运的事是她拼死的逃避反而激发了运动少女青实的拼搏心，“下课继续哦绝对会追上你的。”第二节课结束她就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斗志是能把一切负担压撵粉碎的。一整节的大课间青实都在追捕长夏犹如母狼忘记了饥饿。生存也是能使人忽略常识的，在第四节课结束的瞬间长夏就箭一般的冲出教室带起的风把慢吞吞收拾东西的长眠惊得呆愣了三秒钟。
　　不过他在路上接到了电话，“抱歉！一不小心就忘记了！把长眠同学一个人丢下了真的对不起！！”电话那头少女的声音还上气不接下气，长眠听到对方趁等待他答话的空隙急促地在空气中捕捉几口呼吸。
　　“啊。没关系。”他不知道那一头长夏的脸有多红，不过听到对方只是因奔跑带起的高昂情绪而比往日更大的音量稍许放心，“你没事就好。”
　　长眠也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一句话本来就缺氧的长夏放下电话后在沙发上成为了一尊过于生动能让观赏者写出万字思考人生哲理的散文的石雕。

　　长眠、长夏、茶个人占据一只沙发，如果被这三人围绕而坐并降落视线点的茶几有生命的话它一定会一脸蛋疼地朝三人喊“你们说话行不行别再只知道看着人家！！”
　　长夏和长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擅长自造话题，只是两人都有足够的年龄来不在意这份沉默。可是今天长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陪伴茶。就这样不说话可以吗？她生出和茶几一样的心思却没有那个勇气说话。
　　仔细一看这两人的共同点还是能拿手指记数的。长眠面无表情的盯着茶桌的左脚，而茶的视线游荡在玻璃双面的夹层上；茶的坐姿规矩地双脚着地，两手摆在膝盖上，而长眠也没靠着沙发，身体微妙地呈着收拢的姿态；这个一言不发，那个也一声不响；嗯......两人的头发都有点长，不过长眠脑袋上的乱毛一看就是“年久失修”，茶则是被“精心打理”，卷曲发尾乖巧地盘踞在肩膀上。
　　长夏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场景。虽然是个童话插画家的父亲，却并不拿手应对自己这种年龄。长夏的母亲是舞者，他们在电视上见到她的时间多于亲眼见到她的脸庞，但是长夏却和她最亲。大多数的时间她和父亲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他们会不约而同地为母亲空出她沙发上喜欢坐的那一片场地。因此长夏坐在沙发的这一头，父亲带着一边镜脚松掉的眼镜，他时不时要抬手修正一下镜片与晶状体的距离，为此而抬起的视线一旦与长夏期待的目光对视，就会小孩子一般迅速地躲开去。坐在那一头。
　　他极力避免与她说话，但是她会自己挑起话题：“爸爸，今天在画什么样的故事呢？”
　　“......小花猫捡到了能让戴上的小动物变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动物的蝴蝶的故事。”
　　他回答的句子总是很长，让小小的长夏听了后半句就忘记了前半句。不过没关系，她会自己再想办法和他说话：“哇！我想听！给我讲吧，爸爸！”
　　她跳下沙发跑到父亲面前，仰起头用向往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于是长夏总能被抱到腿上，父亲的声调是独有的缓慢，他从来不会忘词，只是在她突如其来地提出问题的时候才惊慌失措。
　　“爸爸，小花猫为什么要把蝴蝶结扔到井里呢？”
　　“因、因为......啊啊......那是因为，只有自己一个是最漂亮一点都不开心......”

　　“对了，要看童话书吗，茶？”父亲插画的书她一本也没有舍得扔掉，母亲为她做了个小书架，全部都在上面放的好好的。
　　“童话书？”十三岁面容的孩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眼睛里满是疑惑在询问着那是什么。
　　“很多上面画着图画的纸在一起，配上字的，一本书里面就是一篇故事。”长眠在沙发那头语气生硬地解释，说话间被茶的转过头去注视，急匆匆的结束了下半句就歪过头去。
　　很不习惯被看呢。长夏注意到长眠的仓促，心目中这个人的可爱程度直线飙升。“嗯，就是那样。我爸爸做着为童话插画的工作，所以家里有很多童话书，要看吗？”
　　“嗯。”茶似乎把童话书当成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拿。”长夏边起身朝房间跑去。
　　她从书桌底下拉出紫色侧护板的手工制书架，沾了五个手指头的灰尘印。她才发现自己勤奋地打扫父母的房间想保留他们还存在的痕迹，然而却怠慢了自己童年的小小书架，蜂蜜色的黄夹板上灰尘厚得能量出刻度。
　　她小心翼翼地挑选叠在中间的书本不让书面沾上了尘埃，每一篇封面都能让她清晰回忆出阅读者的脸庞，回过神来怀中已经抱了一大叠。有点遗憾，不过必须放回去一些，她踌躇了半天才挑好要展示的书本，在书架面前站起身来突然发现那时候要踮着脚才够得着第一层的书架现在顶板却也不到自己的大腿了。

　　《扔掉了猎枪的猎人》，为了方便倾听，三人同坐到了最长的一条沙发上。位置大概是不约而同的形成了长夏在中间，长眠和茶一左一右。等等等等太近了！！心仪的男生就坐在身边，长夏心脏“怦怦怦”跳得像在经历蹦极。
　　她努力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扔掉了猎枪的猎人》。”

　　有一天，猎人捡到了神奇的猎枪，这把猎枪可以打中任何他想要打中的的动物。猎人非常高兴，他拿着猎枪上山了。
　　猎人在山脚下遇到了小鹿，他开枪，“啪！！”小鹿被打死了。
　　猎人在山腰看到了小豪猪，“啪！！”小豪猪倒下了。
　　猎人继续爬山，他看到了一片池塘，小鱼在里面自由自在的游泳，猎人端起了猎枪，小鱼也死了。
　　猎人爬到了山顶，他听到有唱歌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小鹰一家，“啪！啪！啪！”神奇的猎枪百发百中，小鹰一家都被打死了。
　　猎人扛着猎物下山去，忙活了一天，他好累啊。猎人一躺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猎人又带着神奇的猎枪上山去了。
　　猎人看到小象在水中欢快地洗澡，就打死了小象。
　　猎人看到小豹在林中奔跑，就打死了小豹。
　　猎人还打死了小兔子和小麻雀。
　　猎人扛着小象、小豹、小兔子和小麻雀下山了，这一天他好累啊，一盖上被子他就睡着了。
　　猎人每天都要打死很多动物。
　　最后，山里终于一个动物也没有了。
　　这里只剩下猎人一个人啦。他一个人上山、一个人下山、一个人睡觉。
　　有一天，猎人走到小湖边，把神奇的猎枪扔进了水里。
　　神奇的猎枪消失了，死去的小动物们都复活了，他们唱啊跳啊，好开心啊。
　　猎人说：“我再也不打猎了。”
　　“让我们做好朋友吧！！”小动物们说。

　　“从此，猎人和小动物们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全文完，长夏长吁一口气，合上了书本，“还要听别的吗？”她把挑选的四五本书一本本放在茶几上，露出封面让茶能看见。
　　茶挑选的书题目是《葡萄》，他把书递到长夏手上，仰头望着他。那眼睛里并不是期待，“怎么了？”长夏就是尝试般地知道，这个她必须自己去问茶他才会说出。或许是茶有些地方真的和长眠相似，她总有自信自己会理解他的一些渴求。
　　“长夏，”这是茶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从少年嘴里说出来长夏心跳没有一点加速的意思，但是觉得也是一种悦耳好听的声音，“猎枪消失了，小动物们回来了。”他在重复她刚才读过的句子。
　　“嗯？”长夏听不懂他的意思，她露出耐心的脸色，等待他进一步提问。可是茶却不准备再说了，他收回身子做好听取下一个故事的表情。

　　长眠在长夏家呆过一个周末，星期天晚上就回到家里，父母不在家，他经过妹妹房间时听到中传来年幼女孩压抑的呜咽声。在房门上敲了敲：“别哭了。”小女孩听到长眠的声音吓得一瑟缩，立刻用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在床脚僵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