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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惊变 ...

  •   太后觑着眼前这孩子,心思千回百转,好容易才渐渐止歇。

      原来就是这个孩子,怪不得汝闵会突然如此失态。

      当初汝闵不知怎么的,死活也要下嫁给周世录。那周世录已过而立之年,汝闵才十七岁,正是好年纪,却如同入了魔障般,犟着不肯回头。

      那时候先皇在病中,耳根子软,禁不住人求,且汝闵又是他素来宠爱非常的,三下两下的,果然也就应了下来。

      端映皇后生汝闵时难产,熬不过月子就去了。是以汝闵几乎是她一手带大,同亲生女儿无甚区别。汝闵年幼时也颇为依赖她,只是年岁渐长,晓事之后便只同她的太子哥哥亲近,待旁人拘礼又疏离。

      但到底是自己养大的,怎么忍心汝闵受委屈。所以当时还是德仪皇后的太后便派了身边人去传话,让周世录休妻。

      只不过是休妻罢了。子嗣终归是根本,周家的两个公子虽然是一块心病,她也并未想过要设法除去他们。只是料不到那周家大公子,十三岁上下的年纪,竟然颇有些傲气,跟着母亲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周家。

      周家的家产倒在其次,他这一走,意味着不认自己是周家人。从此立于世间,连个明白身份都没有了。

      那么这一个,就是那个留下来的孩子了。听他方才说,是叫……周平初?

      周家的小公子,皇帝为何对他上了心?太后满心狐疑,却见得皇帝已经吩咐周平初起身回话,索性便看看再说。

      晁康看着眼前的孩子,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停留在他身上之时,就已经无法移开。

      明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莫名叫他觉得熟悉,熟悉到心惊。

      “你说……你叫周平初?”

      “是。”

      周平初低眉垂首,恭敬应道。

      晁康明知故问完这一句,却突然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这孩子,他只站在这里,只说了一个字,越发让他确信了心中的那股不明的熟悉感。

      他想到一个人。已故的兄长,晁胤。

      死在他手下的,他的兄长。死在他手下的,那个孩子,曾经声声唤他皇叔的,沛之。

      不!这怎么可能!

      晁康摇头,笑自己魔怔了。大约又是除夕夜宴,他悠悠想起了从前的景况,这才多出了这么些胡思乱想。

      他已经站在权力顶峰,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也已经尝过。空旷的宫殿里只有来往的风,日日夜夜伴他,清醒着,昏沉着,苦苦熬着,忍久了也就不觉有异。

      只是今日场合太热闹,他又饮了不少酒,有些醉了。醉了就容易想起从前,从前除夕夜宴,那个人总是端酒走到他面前来,朗笑着同他说:“七弟,来,陪大哥喝个痛快,咱们今次不醉不归。”

      呵,不醉不归。好一个……不醉不归!

      晁康对着周平初招招手:“你过来。”

      周平初依言走上前,并不敢抬头去看。晁康低头瞧他,见他乖顺垂手而立,身上穿着的浅青色的袄子上绣了几尾栩栩如生的凤竹,衬得人也清雅。腰间系白玉,并着一个绣了兰花的荷包,颈间还有挂着把金玉长命锁。

      周平初生得白净,又少言温顺,年纪本也小,辨不出男女。故依此刻康醉了酒的眼神儿看去,周平初竟像个女娃娃。

      这样一想又兀自笑了,语气也软下来:“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周平初一怔,随后掩去满脸的不可思议,敛了心内动荡,慢慢地抬起头来。

      犹如眼盲之人突然视物,眼前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光,乍然涌入眼底的事物,叫人恐慌到想要立刻缩回黑暗的壳儿里去。似乎无比漫长的过程,他看着晁康的脸清晰的呈现,与他午夜梦回时的那张脸渐渐重叠起来,宛如青面獠牙的恶鬼。血液刹那间奔涌到头皮,几乎就要冲破脆弱的血管。

      远远瞧着倒还好,此刻他逼到他面前,逼得他不得不正视他。这个人……这是他恨不能剥皮拆骨啃噬血肉的人。周平初眼中充血,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来时往袖中藏上一把匕首,此刻正好一刀了结了他!

      晁康自然不可能错过他眼中汹涌的恨意,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即刻清醒过来,起身一脚将周平初远远踢倒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胆敢图谋不轨,来人!”

      年轻的皇帝今夜兴致不高众人都看在眼里,却是第一次声色俱厉。堂下众人慌忙跪下,口中生生唤着“皇上息怒”“皇上恕罪”之类。年纪小些的孩子吓得哭起来,却被一把捂住了嘴,只微微泄出一点哀哭。

      侍卫冲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之时,周平初还歪在地上,捂着胸口蜷缩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鲜血不住地从嘴角往外涌。

      晁康是个成年男子,又是习武的,这一脚又是惊下之时踢出,自然是使了全力,哪里是周平初能受得住的。再者他原本已因钟嫣的事情心神不宁,一见晁康又被恨意主宰了心智,再生生受下这一脚,内外皆伤,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

      晁康一指周平初,对着赶来的侍卫厉声喝道:“愣着做甚么,一群废物!还不将他抓起来,务必给朕查出幕后主使!”

      “七皇兄指的主使,莫不是在说我?”

      两个侍卫一边一个,刚刚将周平初从地上架起来,骤然听到一声女子轻笑。那女子笑着说了这一句话,从人群外围缓缓走近来。

      大红宫装上绣了大朵大朵金丝芙蓉花,那女子面色娇慵更甚芙蓉。嘴角隐隐噙了一抹笑,袅袅娜娜走上前,向着晁康行了礼,方才道:“七皇兄,平初是臣妹的孩子。若有什么错漏之处,都是臣妹管教不当。望皇兄看在他年纪尚幼,饶了他罢!”

      汝闵公主说完这番话,却见晁康面色严峻,没有因她的话松动半分。犹豫片刻之后她便索性敛了裙裾跪拜下去,口中道:“若是平初当真以下犯上,冒犯君威,臣妹身为他的母亲责无旁贷,愿意一力承担。”

      晁康微微眯了眼,目光刀子一般在汝闵公主身上过了几遭。这个妹妹虽说同他素来不亲近,这些年他却也从未听闻过她曾对谁如此上心。因为周世录?简直是笑话!

      “皇妹,”晁康后退一步,复又坐下来,冷道,“如你所言,这孩子尚且年幼。你倒是说说,何以他要用如此仇恨的眼光看朕?朕倒是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他,得罪了你汝闵公主府!”

      汝闵公主伏在地上,闻言慢慢地直起身子来,目光先是在人事不省的周平初身上驻了片刻,而后仰目迎上晁康的阴冷眉目,苦涩笑开。

      “平初心底恨的,怕不是皇兄,而是我。他的亲母长兄,皆因我而去,稚子本心,不能不愿。他对皇兄如此,大抵是误以为……是皇兄下令逐去他的亲人。”

      太后早在一边心惊胆战,此刻听了汝闵公主所言,方知一切皆是源于自己的私心。想不到那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存怨毒,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太后念及此处,心中愧悔,忙前行几步扶了汝闵公主起身。晁康自然也不能再端坐,也起来搀扶着太后。

      太后扶着晁康的手劝道:“皇帝,为君者博怀。这孩子虽然犯上,到底情有可原。这里面也有哀家的不是在,是咱们对不住人家。汝闵好不容易得了他几份亲近,日后也还是要同他相处的,莫因为这一点小事伤了情分,让汝闵左右为难。”

      “朕知道您心疼汝闵,罢了罢了。”晁康一声叹息,转向汝闵公主道,“皇妹,今日朕醉酒,一时失了手,这就派太医前去好生医治。”

      “皇兄不必如此。”汝闵公主松开太后的手,站远了两步,把身子福了一福,声音里明明白白透出冷淡来:“平初伤势未定,若是出了意外我不好和世录交代,望皇兄容汝闵亲自去照料。”

      “也好。”晁康拿手捏了捏眉心,顿了顿,道:“你放心,朕会想法子补偿他。今后朕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皇妹,只盼你也莫放在心上。”

      太后哪里听不出来这对兄妹言语间的应酬,心里不禁也冷下去。都是她疼爱的孩子,好不容易和气相处了段日子,今日这一番只怕连最后的情分也伤了。

      必须得想法子及时弥补。太后目光在座下瑟瑟跪着的大臣亲眷身上流连了一轮,末了瞧见了跪在自己方才座位旁的岳晴娆。小丫头这抬起头,眨着大眼睛好奇地往他们这边望,眼里并无一丝惊惧。

      胆气倒是足得很,比起一般的大家小姐强些。太后看得更是欢喜,吩咐宫女唤了瑞襄侯府的夫人上前来。

      珠翠华丽的女人恭顺跪在脚下,太后温着眉目同她道:“哀家瞧着晴娆这孩子实在是喜欢,那周家的二公子平初也颇得我心。哀家是想啊,他们俩年纪相仿,论起家世来出身来,平初是要差上一些。但如今他既养在汝闵膝下,皇亲贵胄,也不算辱没了晴娆。哀家今日高兴,索性为他们做个主。夫人意下如何?”

      太后亲自赐婚是无上荣耀,就是心中略有不满也不可能出言拒绝。瑞襄侯夫人叫着岳晴娆过来一并磕头谢恩自是不必多提。这边太后满心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巴巴瞧着汝闵公主道:“汝闵,母后这番安排,你看可称心意?”

      “凭母后安排便是,”汝闵公主淡淡道,“平初至今不知如何,汝闵实在放心不下。母后,我去后堂看看,您和皇兄尽欢。若是因此坏了兴致,就是汝闵和平初的过错了。”

      太后看出汝闵眉间的急切之色不似作伪,当她是真心怜惜这个孩子,只好叹息道:“罢了,你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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