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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她和他拎着水果回他的寝室,他要拿几件衣服。
      打开衣橱,一股男人的汗味扑面而来,他是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的,她可以吗?这个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家伙,她可以吗?
      她随手拿起橱底的像册。
      可以看吗?
      随便,他换天蓝色真丝衬衫和西裤。
      大多是合影,他是很少一个人照像的,这一点与她正好相反,为什么要与那么多人在一起照,那些人终究是要消失的,她只想看她自己在不同时代里的样子就好了,她不需要人群,她完全可以通过她自己来完成她的历史。
      怎么全是合影?她问。
      热闹吧。他怕冷清。
      大学里的几张她是认识的,几眼看下来,心里旧旧的,一片因年代久远的泛黄色。
      第一张是军训时的全班合影,她站在人群中间,不屑一顾的歪戴军帽,笑得有点邪,他是站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里,眼神里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和凄楚。
      那时她是不认识他的,合影时她对着照相机对他喊,那个同学,你往里靠靠,要不然照不上的,那时她的心胸是一片汪洋向大海的。
      然后是大学的全系毕业照,一百五十多号脑袋融在一张像纸里,模糊至连人是悲是喜也看不清。她蹲在第一排,与她最崇拜的现代文学教授挨在一起,仰着头,趾高气扬的神情,他与她遥遥相对,与一群男生在一起,师范男生寥若群星,只是万花丛中一撮绿而已,因为远更是只能模糊看见,但此时看起来还是让她心生感慨,这么多人他怎么就走入她的生命中来了呢?他那么小,那么沉默,那么遥远。
      然后是硕士三年,除了他,她一个也不认识的人群,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安全感,心里烦乱着。
      广西人长得真的是怪模怪样的,是不是那里的瘴气熏的啊?
      人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你这话没遗传学根据。他懒得理她,在书架里找书,一页一页的翻着。
      怎么全是恐龙啊?就这个长得还算有点模样。
      哪个?他凑过来看,然后很蹊跷的笑。
      酒席上的照片,那个女孩子灿烂的笑着,他站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肩膀,他笑的时候还是那种心不在焉的感伤。
      这时来电话,老班的。
      我在周水子机场,一小时后的飞机。
      啊。
      临时回来有点事,就要走。
      啊。
      想问你还那样讨厌吃饭吗?还那样怕水吗?傍晚的时候还想找人吵架吗?
      眼泪流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你。她对着话筒说。她看着面前的这个近在咫尺的陌生人,心生厌恶。
      她走到露台上去,随手把门关上。转过身,一边讲电话,一边透过窗玻璃往里看,小杭倚在书架旁,书被他扔到电脑上,他已经不看书了,他在很奇怪的望她,不,是审视。
      于是她更加摇头摆尾的与老班神聊。
      然后她看到小杭嘴角上翘,轻蔑的一笑,转过身去收拾衣橱。

      她关掉电话,走出去。
      哎,我送你样儿东西。
      什么?她好奇的驱上前,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天堂折叠伞。
      她打开,奶蓝色伞布上印着“Z大研究院2003年三好生纪念”。
      不要。这是你的。她对他的每一点荣誉都心生妒忌。好象这一辈子她最大的隐患就是他走在她的前面,很远的前面,她勤如夸父,快马加鞭也赶不上他。
      你真的多事。他不耐烦的推给她,她只得收了。
      我要在网上发一封信。他把电脑打开。我等你。
      不,你去做作业。他诡异的一笑。
      作业?
      洗手间水池里有一桶脏衣服,我为你留了两天了。
      她去洗衣服,他关上电脑,站在水池边监工。
      你这样是洗不干净的,领子,袖口要一点点搓,那有增白皂,我是要交水费的,您省着点用。
      她被他叫嚣得手忙脚乱,忍无可忍,我看干洗算了。
      我可没有你那么有钱,一分钟一元七的长途漫游费,你与男人调情就调了半小时。
      一元七?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尖叫。
      报应,水性杨花的报应。他咬牙切齿道。
      她用湿手抓他的领子。
      他一边躲一边指着她挥舞的手说,鸡爪子。

      一桶的衣裤,袜子,竟然还有他的短裤,这个不要FACE的家伙,连□□的证据也要她看。洗干,拧干,用长杆晾到露台上。
      她仰着头,掂着脚,看浅色的衣物满满的挂成两排,在阳光下鼓满了风,飞舞,煞是好看。
      象不象雕牌洗衣粉的广告?她回头问他。
      算了吧,就这洗衣效果雕牌牌子非得倒了不可。
      她站在露台上支着腰笑,好大声的,花枝乱颤,肆无忌惮,对面的楼里伸出好几个拿着扑克牌的脑袋。他把她拽回来,她是唯恐全世界听不到的。

      站在镜子前,她靠着他宽实的后背,搂住他的腰,与他一起看镜中人。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废话。他敲她的头。
      她叹了一口气,好帅啊。
      时光恍若从前,北方的春日,他穿浅灰色套头毛衣,坐在宿舍的床上,才洗过的湿湿的头发,隔着桌子,与她一起在嫩黄的宣纸上写黑黑的毛笔字,也是这样子,恬静的神气,偶尔眼睛抬起,亮亮的看着她。
      干嘛?
      没事。
      那干嘛看人家?
      怕你消失。

      别离开我。她握他的手,用力的。用力到他产生痛感,嘴角抽搐。
      于是他甩开她的手,穿得帅气点儿,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
      他坐下来,脱鞋,换袜子,很吃力。
      我来吧。她哈下腰,给他套袜子,长裙俯地。她是什么都舍得为他做的,只是这个时刻她竟有一丝不知哪里来的耻辱感。很不舒服。
      她抬头看他,他正望着自己,很奇怪的眼神,陌生着,疏离着。
      她常给病房里的爸爸洗头。他的头发大多白掉了,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丝是黑色的。他也象她此刻的样子,哈着腰,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是羞涩的,两手紧靠在腿的两侧,乖乖的不敢动的样子,时不时的向后退,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挺好的。
      洗发水白色的泡沫里,她细致的用十个指尖慢慢的搓老爸的头皮。慢慢的,一点一点的,他是抬不起手来的,她一边搓,一边看老爸舒服的闭上眼睛。
      那眼神是揉在温水里,揉在她的爱抚里的,恬恬的,孩子似的,不是这样冰冷的,蔑视的,隔着毛玻璃的眼神。
      你怎么了?他奇怪的看她。
      不知道。
      不就是替我穿一下袜子吗,至于吗?下次不愿意就吱一声,我又没求你为我穿。
      他转过身穿鞋。
      她抹掉眼泪。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流泪,好象隐隐的有一些东西浮在那里,她看不清楚,只是它们在召唤她,让她不可不见到它们还是在那里,从未走开过。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干嘛哭?
      不知道,说不清楚。
      喜怒无常的女人。他轻轻的抱她。

      他和她下楼,出宿舍,去吃午饭。
      吃什么?
      随便。
      他扶着桌子,注视她,低下头,有点伤感的吻她,然后叹了口气,去买饭了。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有很多他无法容忍的缺点,比如她的势利虚荣,她的矫揉造作,她的喜怒无常,还比如她的不爱吃饭。她是不食烟火的,好象连身体也一直是在保温箱里的,美丽是美丽,但却总感觉是一簇塑料花,存在的意义就只在于供人观赏的,摸起来没体温,靠近了也听不到呼吸和心跳,简直就是没有生命力。

      她坐在座位里,四面的人群熙熙攘攘着,盘子碰碟子的声音,拉椅子的声音,打招呼的声音,喝汤和咀嚼的声音。她恐惧这些声音,她对任何外来的声音都恐惧。
      她和他终于要和好了,要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她要对他好一点,要对他说很多的话,要与他疯狂造爱,而不是远远的,隔着长长的,冷漠的电话线,他与她各自计算着长途话费调情。她能握住他的,她能做到。
      她手里握着那张照片,从他相册里抽出来的照片,他不知道也就是她偷出来的照片。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她就是这样做了,鬼使神差的。倒不象打劫,只是偷机摸狗似的小气,要是被他抓到了,她也会求他,给我这一张吧,就这一张,其他的我都不要。
      那是毕业前他们郊游时的他的单人照,一个人懒洋洋的坐在海滩的长椅上,目光游离的,并不看镜头,倒是一直斜睨着别处,一副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了,也不与任何人妥协的神气。他那时是不与任何人妥协的,就象现在的她一样,与她自己也不让步,逼死其中的一个更好的样子。
      那是用她的相机照的,有她和他的合影,洗出来后她一张也没有给他,只给他了这张单人照片。
      其他的呢?他站在大学旁的洗相部的门口,手里拿着这张薄薄的照片,垂死挣扎道。
      其他的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们的合影……他固执的问,那眼神是要杀了她的。
      我说过了,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她甚至于会法西斯的想给他的大脑做一次手术,切除掉那部分他和她共同构成的记忆。那是她一个人的历史,他在这出戏里也只是个道具。
      直到毕业他也没有一张她和他的合影,没有。

      于是她终于在五年后的今天得到了报应,她将他的相册从头翻至尾,才发现最后的部分是几张女孩子的照片,一张一张的,加了膜的,很整齐的排放在那里。其中包括他在大学里的女朋友,一张两张,慢慢的变成她不认识的面孔,死人的面孔,越来越冰冷的面孔,长江以南的面孔,五湖四海的面孔……没有她的面孔,没有。
      你还有其他的相册吗?她蹲在那里,回过头问背后的他,他在电脑前打信。
      没有了,都存在这里了,有一些搬家的时候遗失了,也扔了一部分。
      在他的记忆里,这五年来,她是空白的。

      他回来,坐下,笑容灿烂着,虚假得让她恶心。
      她只喝了几口水,没动筷子。
      他对着一桌子菜,象与她媾和一样兴致勃勃。挑挑拣拣,放到碟子里,山样的高,他拿起筷子,张大嘴。
      她看着他流下来的口水,她并不讨厌他的吃相,反而羡慕,他是个喜欢具体生活的人,喜欢吃肉,喝酒,睡大头觉,与肥硕丰满的女人造爱,与办公桌对面的那个秃顶的副教授勾心斗角,与的士司机、屠夫小贩讨价还价,他在做这些事情时激情四射,他是在与这些纸屑样的小事谈恋爱,他在与丰富多彩的生活造爱,他在操生活。
      她呢,她与他正相反,她在被它□□。

      两个人回房间,脱衣服,洗澡,上床,开电视。她拿起水果刀削梨,他频繁的换频道。
      梨的汁水顺着她的手心流下来,她用嘴去舔那蜜汁。甜甜的,一股子铁锈味儿。她扒掉它的衣服,露出它的身体,还是一样的肥白色,除了甜之外,它还会有别的什么味道吗?
      他却喜欢吃梨。
      她递给他。接着削苹果。听到他在咔嚓咔嚓的吃梨。
      电视里接着上演肥皂剧。
      他喜欢肥皂剧,她却喜欢电影,她觉得精短,该结束的就结束了,不该结束的也结束了,让人伤心,惋惜,追悔莫及;不象电视剧,一点点的,拖拖拉拉的,把好的不好的都变得扁扁圆圆了,似是而非了,让人想放弃,不想再痴迷了。

      她用刀子逼到他的脖颈下。
      他继续吃梨,今天我不与你吵架,你死了那份心吧。
      你不怕死吗?
      你杀了我吧,只要你肯动手,我就愿意。
      你不怕疼吗?
      怕,所以最好痛快点,一刀就捅心脏上去,别犹豫。
      我想杀掉你。就是想杀掉你。
      我知道。我同意,这样好吧?他抬头看李亚鹏的射雕,那人一个狗啃泥,逗得他不时的笑。
      不许笑。
      好,不笑。他说着,继续笑。
      我与你不是第一次。
      我知道。
      我爱你,是因为寂寞外加无聊。
      嗯。
      当然还有怜悯,当年我虐待了你。

      他不笑了。
      在想什么?
      我想什么为什么要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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