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谣》洛囍

5、第二天（下）

　　清明很想说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但面对谷雨的冷漠，她没有选择。

　　「我想回一次家。」

　　「你的家在哪里。」

　　「……大名府」

　　「好。」

　　虽然不知道大名府是今天的什么地方，但谷雨还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这么轻易就满足清明的要求，也没有想过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这几天。但就好像是在跟清明赌气犯倔一样，谷雨决定和这个七百年前的女鬼纠缠到底。

　　看着谷雨如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清明感觉有几分内疚，同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太过莽撞无礼。其实除了面容一模一样之外，她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证据证明谷雨是阿玉转世。更何况就算她有足够的把握确定谷雨的的确确就是阿玉的后世转生，谷雨她也已经经历了三世轮回，喝了四次孟婆汤，根本没有能够想起自己的可能。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当做别人，你就是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谷雨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看着清明的脸，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清明低下头，忽然放开了原本拧着衣角的双手，对谷雨福了福身子，屈身施了一礼，说道：「清明身陷幽冥七百年，蒙恩公相救，方有今日能重回阳世之幸。日前清明无礼欺骗恩公，请恕清明不知好歹。奈何清明尚有三世轮回，无力报偿恩公大德。待三世草木轮回后，若清明侥幸能再遇恩公，定衔草结环相报，恩公今日之恩，清明来世定当报还。」

　　谷雨不太习惯她忽然之间如此正经而疏离。也许是由于谷雨和阿玉的面容酷似，所以清明一直以来的态度都十分亲密。如今变得认真而严肃，谷雨在不习惯之余，也觉得有些伤感。

　　她倒是不认为清明来世能够为自己做些什么，更不相信三世轮回以后清明还能够记得自己。于是所谓的报答一类的事情，谷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让她直起身，谷雨叹道：「随便你吧。」

　　清明好像看出了谷雨对自己的不信任，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诚意，牵过谷雨的手，伸出葱白的手指在谷雨的掌心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咒之后默念了几句谷雨听不懂的咒文。只见谷雨的掌心上一阵金光闪过，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光芒黯淡过后，谷雨的手心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谷雨反复的盯着自己的手心看，又不放心的摸了摸，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刚刚那个是什么？」

　　清明像是十分疲惫，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气的脸上更显苍白，胸前剧烈的起伏着，一次次深呼吸缓和着体力透支带来的影响。

　　还没等清明开口回答，实验室里忽然飘来一阵阴风，寒气森森的顺着衬衫领子钻进了谷雨的脖颈里，灯光不停的闪烁，十分诡异。

　　「是何人竟然胆敢在我兄弟的地盘擅用幽冥法术？快快出来受罚！」

　　一个粗豪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从窗口传来，谷雨猛的一回身，见到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其中又矮又胖的那个脸色黑如锅底，身穿一件黑袍，手臂上筋肉虬结，头戴高帽，手拿一把钢叉，阴森森恶狠狠的盯着站在谷雨身旁的清明。

　　另一个看上去便十分纤弱了，又高又瘦，身披白纱，白色的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四个大字，面色淡金，一副下一秒就要断气西归的病弱模样，手中持有一把哭丧棒，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谷雨。

　　谷雨也不傻，一见这两人的模样便猜到了是什么身份。

　　「两位阴神大哥，小女子逢恩公相救，得以重回当年受死之地。为报答恩公相救大德，特地留下标记，以便来世再报恩公大恩。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大哥通融。」

　　见到黑白无常两个阴神，清明毫无惧怕之意，翩翩施了一礼之后便又抬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两个鬼气森森的阴神。

　　黑无常没说话，病怏怏的白无常裂开嘴笑了，猩红的长舌头吐出来，桀桀怪笑道：「嘿嘿，小姑娘，我兄弟算出你还有六日阴寿就要转世投胎，你可知你这法术不是随便用得了的？今日画下符咒，轻者来世折阳寿二十年，重者来世折寿五十年。这个小姑娘不过是答应带你故地重游而已，哪至于折寿几十年？嘿嘿，哥哥，我们带她去城隍大人哪里问罪吧，私自动用冥法可是重罪。」

　　谷雨吓了一跳，画个符咒就要折寿二十年？何况听白无常的意思，似乎麻烦根本不仅仅是折寿而已。谷雨连忙默默挪动了半步，挡在清明和黑白无常之间。

　　可清明好像全不介意，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甚至还特地从谷雨身后绕出来，走到黑无常身边拍了拍满脸杀气的黑无常的肩膀：「黑二哥，您跟白大哥要带我去城隍那，我当然是要乖乖听话的。不过今天让两位大哥特地为了我跑一趟，我觉得很过意不去。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小女子做东，招待两位大哥在阳世好好玩玩，如何？」

　　谷雨还没搞清状况，只见清明手中又闪过一阵金光，然后牵起了黑无常的大手，往黑无常的手中塞了个硕大的金元宝。黑无常面色不变，依然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偷偷把元宝揣进了自己腰间的皮囊里。

　　……难不成这就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白无常见清明懂规矩，便也怪笑着走到了清明身旁，摊开惨白色的手伸了过去。清明也不害怕，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块美玉递给了白无常。白无常接过了钱财，嘿嘿笑了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黑无常忽然从袖口里抽出了一张空白的黄纸，用指尖沾了些许钢叉上的鲜血画了一张符放在窗前的桌子上，转过头盯着谷雨说：「你是福寿绵长的人，今日我送你一张招魂符法，算是我兄弟跟你结下一个因，他日再见时，你要还给我兄弟一份果才行。」

　　「……我不想招魂，也不想要你的符法。我是一介凡人，两位还是不要跟我有什么因果吧……」

　　黑无常和白无常闻言对视一眼，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了清明所赠送的元宝和玉佩，一同怒目看向谷雨说道：「你若不要这因果，我兄弟也不能要这个小姑娘的钱财，你可要想清楚了。」

　　谷雨生怕这两个阴神真翻脸不认人，赶紧走到窗前揭下了符纸折了折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白无常欣喜的桀桀怪笑，十分骇人。

　　「小姑娘，我兄弟两个念在你是初犯，今日便饶你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兄弟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黑无常摇动钢叉，一阵黑烟冒出，片刻间黑烟弥漫，两个阴神便不见了。

　　谷雨擦去一头冷汗，十分紧张的转身拉住了清明的手问：「你，你还好吧？之前那个到底是什么符？怎么要折寿二十年？」

　　清明一反手，握住谷雨的手低头说道：「那是铭魂法印，只要用一丝魂魄做墨，画在活人的手心上，待施法者再次投胎为人的时候就会再遇到这个人。这法术可以用来再续前缘，也可以隔世追魂，是逆天而行的法术，所以代价很大。可是你也不必内疚，我来世草木，折寿二十年反而是个好事。」

　　谷雨听完默然不语，任由清明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纠缠着，半晌没有说话。

　　有人说飞机是穿梭在天上的十字架，谷雨一直不以为然。而当她和一个女鬼一起登上飞机以后，她开始觉得飞机像一个巨大的集体棺材。

　　谷雨在网上仔细的查过了，清明的故乡大名府在明朝以前曾是极其繁华的一个都市，人口百余万。可惜沧海桑田，明朝时发过一场大水，往日繁华早已一去皆空，化作江河的一部分。

　　清明不以为意，即便已成了一片汪洋，她也想要泛舟湖上，看看昔日的故乡。

　　谷雨拗不过她，只好跟单位请了年假，带清明往大名府去。

　　那天黑白无常两个阴神走了以后谷雨曾经把符纸拿出来和清明一起看过，清明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即使黑无常说过那是招魂的符咒，清谷二人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下了飞机，谷雨便和清明一起往大名府的旧址去。时间的洪流冲垮了一切，包括清明以前所住的那座宅邸的高高的院墙。

　　租了个小船在江面上漂泊，面对一片平湖，清明和谷雨都觉得有些压抑。

　　「我家四位叔叔，七位哥哥都入朝为官。可谓家大业大，权倾朝野。」

　　清明没头没脑的忽然说起了旧事，谷雨已经习惯了倾听她不知从何而起的回忆，于是也就默然不语的等着听她的下文。

　　「我以为这么大的家业，是不会就这样散了的。」

　　谷雨知道她感慨斗转星移，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拍了拍清明的肩膀说：「一切随缘，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过几天喝了孟婆汤，这些就都和你无关了。」

　　「我以为这么些年来我在阴间香火不断，是因为家中有人供奉的缘故。可笑我还期待能看见家中的后人，原来一切已经化为乌有。」

　　谷雨刚想说大概是因为阴阳两界有时差，就看到远处江边有个精致漂亮的小凉亭，远处隐约能够看见凉亭后还有个小寺庙的尖顶。谷雨不愿意看到清明陷进伤感的回忆，连忙转移话题。

　　「你看那边有个寺庙，我们进去看看吧。如果是古建筑的话，或许里面还有你认识的东西呢？」

　　清明知道她的好意，于是也点了点头，一人一鬼在江边泊好了船，一起往寺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