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谣》洛囍

4、第二天（上）

　　「领导，昨天的报告还顺利吗？小王那边的微生物测验结果怎么样？」

　　「嗯，报告已经出来了，那女的确实是死在水库的。不过一时间查不出死者的身份，家属也就还没过来认领，最近这几天放假，很多部门都休息，大概明后天才能有新消息。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哦……没事，只是毕竟是我独立出的报告书，我怕微生物测试的结果和我的报告不一样，砸了老张的招牌。」

　　「没有的事，你别怯，你的专业水准大家都心里有数，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过几年老张退休了，队里还得指着你接他的担子。」

　　「嗯，那领导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嗯，年轻人没什么事多玩玩，享受享受生活，别老呆在家和实验室里，对身体不好，做我们这一行，劳逸结合是很重要的。」

　　「对了，领导，今天队里有人值班吗？我写论文缺个数据，办公室的电脑里大概能找到。」

　　「有，今天是老李的班，你找他拿钥匙吧。」

　　「那行，您忙吧。再见。」

　　「好。」

　　挂断电话，谷雨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自从知道昨晚梦中的人是清明之后，谷雨就对清明的样子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做谷雨这一行，遇到新鲜的死人很容易，但溺亡并不是很常见的死亡方式，何况清明中午便要去投胎了，谷雨很想去借机沾一些那个女死者的血，在清明临走前看看清明的样子。

　　「你想看见我了？」

　　清明的声音又从空气里飘过来，经过了一天一夜的锻炼，谷雨已经不再会被清明突如其来的对话吓到了。掩盖心思一般推了推眼镜，转移话题说道：「你今天中午就会消失了，对吗？」

　　清明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嗯。」

　　这句话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谷雨的坚持。她放下手机，随便抓了一件长袖衬衫穿在身上，带上钥匙和门卡准备出门。清明仍云淡风轻，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刚刚脱离学生身份几年的谷雨还不是有车一族，往来工作单位和宿舍之间只靠一辆小绵羊摩托。戴上头盔一路往实验室骑去，谷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就这么算了，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去就去，人生在世一百年，见到鬼也不容易。始终是个人生经历。

　　带着这样的想法，谷雨一边和清明聊天一边往自己工作的地方骑去，看似一切正常，但谷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几分无缘无故的焦躁，几分莫名其妙的惶恐。

　　「清明，投胎以后……你想做什么？」

　　「……我是自杀转世，要做三世草木。」谷雨听见了清明的叹气声：「不管我想做什么，来生也只能做草木了。」

　　「……那阿玉……」

　　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心虚的快乐，谷雨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似乎想到清明与阿玉来世只能形同陌路，她就隐约的觉得开心。

　　「阿玉也一样，喝过孟婆汤后前世因果一忘皆空，人海茫茫……我想，我应该再也见不到她了。」

　　清明有几分哽咽，佯装无事的逞着强，谷雨觉得难受，不自觉的又把速度加快了几分。

　　到了法医大队，谷雨拿到钥匙后便直奔物证间找昨天剩下的血液样本。她知道物证科的人有存血样的习惯，与其去冷冻室找尸体取血融化，还不如直接到物证档案室找样本。反正存档的血样很多，少了一滴两滴也不会被发现。

　　可找到血样，谷雨却有些犹豫了。

　　「你怕？」

　　「……我不知道。」

　　随手把血样放在自己口袋里，谷雨走出门外点了一支烟。

　　「……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很害怕。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我想看见你。」

　　谷雨细长的手指顺着额头插入自己的发间，胡乱的拢着自己的头发：「我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但我想不起来。我很害怕，我不愿意这样。」

　　平心而论，谷雨不是个喜欢冒险，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自从遇到清明起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平凡而顺利的人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数，可谷雨根本没法揣测这个变数的吉凶。如果这是一场劫难，谷雨害怕自己会在此一役中万劫不复。

　　除了安静之外仍然是安静，清明什么都没说，没有劝她，也没有阻拦她。

　　「如果我做了，我怕我会忘不了你。」

　　话音刚落，清明的声音忽然响起:「谷雨，其实我骗了你。」

　　谷雨猛的抬起头，眼眶发红的看着看不见的清明。

　　「我……其实还有七天。我只是……想感觉到你。只要你碰过她的血，你就能看见我，能摸到我，能感觉到我。我想你，阿玉……我好想你。」

　　像是遭遇了什么侮辱，谷雨的心像是吃了铅坠一样沉。联想起梦中变成了阿玉的自己，谷雨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清明把自己当做了再世为人以后的阿玉。

　　「……我和她……很像？」

　　「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阿玉，如果你见到我，一定会想起我的……」

　　谷雨把烟蒂往地上一扔，伸出脚踩灭，咬着牙说：「我是我，我不是她，我不是古玉。」

　　说完从口袋里把血样拿出来，用滴管取了一滴，缓慢而果决的洒在金属托盘里，伸出手指探入冰冷的液体中，闭上眼睛。

　　就在碰到血样的一瞬间，谷雨就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扯着自己的袖口。睁开眼睛，她终于看见了清明的脸。

　　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穿着繁复华丽的古式衣裳，清明只是简简单单的穿着一件青色的棉布长衣，乌黑色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顺贴的散在身后，尖尖的下巴，泪眼婆娑的捏着自己的袖口。

　　清明的模样看起来很卑微，可是谷雨知道，清明之所以是这副神态，只是因为她将自己当做了七百年前的恋人。

　　泪水顺着清明的下颌滴落，碎在谷雨身边桌子上的纸质文件上，没有留下任何濡湿的痕迹。

　　一切都好像不太真实，仿似在梦里。大概因为始终还是阴间的人的缘故，清明看起来很阴冷，即便她的五官精致并且美丽，可是始终缺少一份属于人间的暖意。

　　「阿玉……」

　　「我说了，我不是她，我是谷雨。你的阿玉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说完，谷雨有些烦的挣脱开了清明的手，盖好血样的盖子，转身离去。留下清明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影渐渐不那么清晰。

　　「谷雨，你别不承认了，你就是阿玉。我在枉死城没见到过你，说明你的阳寿早就尽了，早已经转世轮回。三世草木，七百多年，你已经可以再重新转世成人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就伸出手让我看看，你手上一定有我前生绑的红线。」

　　受到戒指的影响，清明只能跟在谷雨身旁十步之内。两人之间的无形锁像是一道红线，牢牢地帮助人和鬼的两端。

　　「我是什么人，我自己很清楚，不用你管，也不需要跟你证明我的身份。现在我已经看见你了，但我还是我自己，除了昨晚的梦和你对我讲的故事，我根本没有记起任何跟你有关的记忆。」

　　「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谷雨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

　　「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见面就是缘分，也当我做一桩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