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谣》洛囍

3、第一天（下）

　　最终，谷雨还是同意了。

　　原因不外乎是四个字：怜香惜玉。

　　但凡是人，尤其是女人，都擅长脑补。谷雨也一样。面对清明那婉转的声音和语气，再结合清明讲的那段爱情故事，她脑海里早已自动勾勒出了清明的长相。

　　——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吧。

　　——何况又比自己年轻很多，虽说是七百年前的老鬼了，可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几岁。

　　就像清明说的那样，没有任何感觉。如果不是清明告诉她的话，谷雨决不会意识到有鬼正趴在自己身上。

　　「……清明，你还想找阿玉吗？」

　　清明没有说话，谷雨有些尴尬。正犹豫要不要再问一次的时候，清明忽然回答了：「……我点头了。」

　　谷雨忽然间有些后悔没有碰过今天那个死者的血，否则就能够看见清明的模样了。

　　「阿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和我像吗？」

　　对于这个和自己酷似的，七百年前的人，谷雨有些好奇。

　　「她和你不一样。」这次清明难得没有迟疑，毫不犹豫的回答了谷雨。「阿玉很有趣，知道的事情很多，还很勤劳，勇敢，善良。」

　　——这阿玉听起来像大地主强抢小媳妇的故事里的男主角。

　　谷雨莫名其妙的有些不高兴，的确，她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甚至经常被身边的人评价为古板无趣，老土顽固，但她自负自己也不是无知，懒惰，懦弱，邪恶的人。于是当清明斩钉截铁的说她和阿玉不同的时候，谷雨觉得不太开心。

　　清明浑然不觉，继续倾诉着她对阿玉的回忆。谷雨刚开始还应付几句，后来越听越觉得烦，越听越觉得这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古人惹人生厌，后悔自己问起了这个话题。

　　——她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甘于泯然于众的走卒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谷雨睡着了。

　　当天晚上，谷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肩膀上挑着扁担，手里拿着渔鼓，吆喝着号子走街串巷。每当经过那片灰色的高墙时总是会忍不住把脚步放慢些，听着墙里年轻女孩子们嬉笑玩耍的声音。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墙里佳人笑。

　　那个声音极其熟悉，可却看不见声音主人的样貌。

　　镜头一转，谷雨日复一日的路过这条巷子，听见女眷们的调笑声。有时候那些女孩子吟诗作对，有时候她们烹茶弹琴，谷雨隔着高高的院墙，闻着茶香，听着女孩子的琴声书声。

　　谷雨最爱的还是春天，会有纸鸢乘着东南风飘起，五彩斑斓，上面有精心纹绣的花鸟图案，还有娟秀的小字写着一些词句。谷雨曾经捡到过其中的一个，是一只小巧的蜻蜓。翅膀上还写着字：

　　「春风化雨润，轩窗沁花痕，遥望玉郎至，何以车来迟？」

　　谷雨看着精致的绣工图案，心里对这纸鸢十分喜欢。心知该入高墙把纸鸢还去，可却偏偏因为这首小诗迟疑。

　　遥望玉郎至，何以车来迟？

　　寥寥数字，可谷雨几乎能透过这首诗想出这素未谋面的女子的模样。冥冥之中像有什么邀约，责怪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为何还是在门外犹犹豫豫。尽管与她毫无来往，可谷雨始终魂牵梦萦的想见她一面。

　　琢磨了两三天，谷雨自己熬了些麦芽糖，带着纸鸢与麦芽糖再次从巷子里走过。想把纸鸢还给主人，也想送些自己做的点心给那女孩，以免唐突。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谷雨就是觉得，墙里的那个佳人，一定就是自己手中纸鸢的主人。

　　最终，谷雨整理破旧的衣衫，带着蜻蜓去找护院，说明来意，希望能够将纸鸢物归原主。

　　护院认得她是个穷货郎，只答应代为转交。谷雨不愿意失了纸鸢又见不到主人，只好借口纸鸢有破损还需补贴，改日补好了再来请护院归还。

　　第二天，谷雨又经过了那灰色的高墙。听见女子的欢声笑语，谷雨心如擂鼓，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放出那张纸鸢。

　　天公作美，飘飘摇摇的，那只小纸鸢竟真乘风落尽院中。她听见院子里的女孩子们一阵惊呼，间隔半晌，便又听见了调笑声。谷雨知道自己的计策成了，也就不敢再在院外徘徊，连忙有些仓皇的逃开了。

　　院中人拾起纸鸢，看见日前不慎遗失的蜻蜓居然物归原主，还被人仔仔细细的将划破的翅膀补好，难免有些欣喜。再看蜻蜓反面隐隐约约有字，便悄悄翻过来看了看。

　　「惊雷扰清梦，过云遮车驰，惟借红鸾翅，相思总不迟。」

　　梦中的事情总是朦朦胧胧，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第二天清晨被闹钟吵醒时，谷雨清清楚楚的记得昨晚的梦。甚至由于太过真实，以至于让她有些怀疑这个梦里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曾经发生过。

　　「……惟借红鸾翅，相思总不迟……」谷雨不自觉的念叨着梦里自己写在风筝上的诗。她的文学造诣马马虎虎，充其量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要她写出这样的句子，肯定是没可能的。可谷雨确定梦中的那两首诗她从未见过，如果不是文曲星入梦的话，那肯定是见鬼了。

　　——说起见鬼，谷雨忽然想起了清明。

　　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才六点半。离中午还有几个小时，清明应该还没有去投胎。

　　于是她试探性的对着空气叫了声清明，不出意料的，清明就在她的身边。

　　「你怎么知道这首诗？」

　　听到清明的声音，谷雨忽然之间想起了梦里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没错，那声音就是清明。

　　「……我不记得了。」谷雨老老实实的说了半真半假的实话。她的确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首诗，可她却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梦见的。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她觉得昨晚的梦或许有些蹊跷。

　　清明自嘲的笑了笑，「我昨晚梦见了和阿玉刚刚认识的时候，她曾经把这首诗写在风筝上，顺着巷子里的空地放进我家花园里，我和她就是这样认识的。你毕竟是后人，听说过也许也不足为奇。」

　　竟是同样的梦。

　　同床共枕一夜，梦见相同的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暧昧了些。虽然清明为谷雨找了个理由，但谷雨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首诗。

　　「阿玉全名叫什么？」

　　「阿玉姓古，叫古玉。」

　　……古玉，谷雨……

　　谷雨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半睡半醒时清明曾经提起过，为了防止来世相遇见面不相识，她和阿玉曾经做过记号，留待来生相认。

　　「……我昨天晚上太困了，我记得你说过你和阿玉有过什么约定，这样再投胎以后也能认出对方是不是？你和她的约定是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也不是不能说，我和她殉情前各自在手腕上绑过一条红线，来世相认，全凭腕上这条红线。」

　　谷雨下意识的捏紧了自己左手的袖口。

　　她洗澡的时候没戴过戒指进去，因此清明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与阿玉酷似的人的手腕上，恰恰有一条与生俱来的红线。

　　「……没事，随便问问，好奇。」

　　「春风化雨润，轩窗沁花痕，遥望玉郎至，何以车来迟？」

　　「惊雷扰清梦，过云遮车驰，惟借红鸾翅，相思总不迟。」

　　……相思总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