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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碧梧栖老凤凰枝 ...

  •   冬天注定过得短暂而煎熬,春日的料峭寒意却是如美人拂扇,无形之中暖了人心。

      长安城明月楼。

      楼内人来人往,喝酒划拳之声,觥筹交错之辈并不少见。酒保忙活得额头汗珠密布,刚招呼好一桌后正撩了前襟欲擦汗时,便瞧见了进门的两位公子,皆着的是青衫,却佩着祥云纹路的饰有鸟兽的和田玉,且一位加了玉冠,用的竟也是大块的蓝田玉,此刻正微眯了眼,嘴角似笑非笑。他赶紧迎了上去,谄媚地咧嘴笑着:“两位公子可是来加餐的?"

      不等面前这位开口,另一个清澈宛如山涧鸟鸣的声音急促响起:“哪里用什么餐,快带我们去后院。事后自会付你酬劳。"

      酒保脸上笑容一滞,略移开了眼,发现是一个身形更为短小的公子,眉目清秀,脸色较为苍白,但方才说完话后面上又现红潮,估计是性子急的人,腰上还配了一把小巧简朴的匕首,关键不是这把匕首,而是他望见的一颗硕大的猫眼绿正悬在柄口,幽幽绿光把他从神游中拽回。还是眼前的高个儿公子解了围,他笑意盈盈,变戏法般展开了手,将一只竹青布袋递与他。

      “我的昆弟中属他性子最急躁,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见谅,不过我二人着实是收了朋友的请帖,邀我们来明月楼的后院相见,不知可否劳烦阁下代为指路?"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尤其是字里行间之大方懂礼更是让酒保暗自称好,他忍不住僭越凝了目光望向这个年轻人,暗自思量起来。

      眉目较刚才的小公子更为刚毅俊朗,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却不苍白,比他长相好的人他也见过一些,但他身上的气质却不是常人比得。是什么呢?对,是富贵之气。不消他抬手迈步,仅是这一席措辞便让人折服,更是那份气度,让人觉得不是大富大贵的子弟是看不到的。“阁下觉得如何?"一声呼唤将酒保拉回现实,他继续挂着招牌笑容说:“自是可以的,早已有人交待了小人,这半天光景就是等着您二位来呢。还请二位随我来。"说罢往前走了,二人则紧紧跟上。

      穿过人群,进了后厨,看到有一竹帘悬于一列酒坛之后,酒保掀了起来,便一片日光使得二人眼前恍惚,“二位进去吧,院内有人侯着二位。"男子点头,一弯腰便进去了,小公子也随之躬身而入。

      后院与前庭虽只一石墙之隔,但却隔音效果甚好,且院内都种了梨树,各色品种都有。年纪小的公子不免生了些诧异,睁大了双眼。“大哥,这里竟是都栽了梨树,就是江南的灌阳雪都能种活呢。"神情平和的男子正准备答话,却已有一声高调抢了先:“这没什么,贵客且赏个面儿尝尝敝人的梨花酿,更是能让你们吃惊呢。"小公子抬眼望去,想瞧瞧谁这么猖狂。他曾听过茶铺里的说书人大肆渲染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郎,但此时他却觉千言万语也描绘不出眼前人的潇洒自若,风度可方。

      噙了丝笑意的白衣少年正缓步走来,浑身素衣,不知的人以为他在挂孝。可即使是这样,冬日暖意仍感觉被他一人占了去,好像是打探出了小公子的心思,少年哈哈大笑:“没错儿,公子我正是在戴孝。三年之期未到,可是不敢出这长安的。"二人俱是一惊,虽大汉推行以孝道为尊,但服孝之期也未有严格要求,近来更是放宽缚结,文帝崩时还特下诏大大宽松了万民服丧的期限,哭丧三天细布服丧七日罢了。如今此人此举实在叫人瞠目。

      男子凝眸看他头上的练冠,不住微叹,“你这是何苦。"少年脸上尽是遮不住的明朗笑意,丝毫不见阴霾。“莫说这些了,好不容易碰见你来长安,自然相聚作乐最为重要。"说罢拉着他入了院中央的一片草地上,三人分置各席。小公子好奇地发问:“这儿怎么还多了一席?可还是有贵客未至?"

      少年闻言手中斟酒的动作滞了滞,复斟满一杯独自饮下,又取了一只酒鼎斟了半杯起身搁至那张空座之上,动作流畅自然。“是啊,这个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来。"说这话时,他脸上笑意已然殆尽。再开口时又是满脸黯然,小公子看过去的时候,少年的脸正好在冬日阳光透过梨树枝叶缝隙的照耀下,神色斑驳,独自沉浮。“我已等他很久了,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总是等不来他。"似有无数怨念。正在想这么一个好少年,理应前程似锦才对,怎么老是为这些不着边的东西烦心呀。

      “好啦,都别扯皮了,说正事儿。子然,你打算接下来几日怎么办?"闻言男子面上一凝,却还是沉声回应道:“自是拜访诸侯,经吴楚之乱后,这些更是经不得省,当年无盐氏以千金相贷诸侯,不过一年,便以十倍之巨息堪比关中富豪,捞钱的本事与宣曲任氏一样不可小觑。”恩,不错,虽然你家在南阳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但重要的矿源还是被诸侯所攥。那不仅这个,还有军队兵械的提供也应是去争取大量的原料供应,内廷倒是无碍,边塞却是要紧了,我可听朝里的朋友说匈奴单于之子于单亲率十余人混进长安欲行刺呢,呼稚斜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就怕他当了单于对大汉下手,若是今冬漫长,又找不着好地,估计代郡一带又得遭殃了。”少年接过话头,脸色凝重,分析得极为准确。

      男子不禁为他的少年老成笑了起来,“哪有这么严重,不过父亲是想让我看着苗头行事,毕竟兵械之事不是小买卖,与皇室做买卖,是以身家性命典当的,不做吧,不免有人怀疑与藩王勾结。当真是为难得很,还是做好老本再谈此话。”少年点了点头,“也是,诸侯王一个个的都反了,唉,不谈也罢。”说完就拈了一块梨花糕张口便吃。“然我此来长安,目的还是在于这些冶铸之物。你可有什么诸侯秘辛说与我听?”少年不免呛住,连捉了樽来一饮而尽。

      “子然想听些什么?我可一一悉数。”少年面上戏谑神色更显。孔子然微微一笑,“谁人不知这天底下太后最为护短,梁王封地最富,我曾听家父说其国库珍藏便能抵上全国的税收。”少年会意大笑,“恐还不止。”孔子然不置可否,淡淡道:“可梁王离长安万水千山,且诏令有定诸侯王不得居京过久。倒是给了长公主讨欢心的机会,这下可好,弟弟送礼,官员巴结,陛下可是连蜀郡严道县的那座铜矿一并送了长公主啊。”少年闻言稍稍皱眉,“可是文帝时赏了邓通的那一座?”“正是,当年邓通受文帝赏赐百万钱,其它金银珠宝更是不计,抄家后全充国库,独独这座铜矿是留给了长公主。而我如今,便是冲着这个去的。”

      少年略抬了抬眉,轻语仿若自言:“子然可是想铸造钱币,做皇商?”孔子然含笑答道:“岂敢!有蜀郡卓程在,哪有我孔氏的份。”少年伸了两指,拢在一块敲了敲案面,发出沉稳有力的笃笃声,“诶,可说不准。”孔子然听罢沉默了一瞬,“然而这铜矿目前是卓氏在打理,听我家小妹说,“说到此处他突然住了口,摇醒一侧伏案打瞌睡的小公子,“阿萸,你说。”

      孔思萸打了个激灵,“啊?大哥?”孔子然朗声介绍道:“这是我的昆弟,女的。阿萸你给这位公子说说卓家女儿和铜矿的关系。”孔思萸听了茫然片刻便想起什么似的正了正衣襟,“咳,关键时候还是得找我。恩,我说啦,这卓家女儿卓文君是蜀郡有名的才女和美女,善琴艺,工辞赋,孀居在家……”孔子然忍不住打断,“重点,带你出来真是无用。“孔思萸立马口齿清晰:“他卓家之所以得了铜矿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卓文君与长公主的女儿堂邑翁主交好。”

      顷刻默然,那少年在听到堂邑翁主的名字时目光略涣散,似有走神。孔思萸以为他不知晓,自顾自说:“你连她都不晓吗?就是堂邑侯府的女公子,陛下诏令封的太子妃呀!”那少年顿时拂袖推开了满案的盘碟杯碗,脸色陡转苍白,唇褪血色如一身素缟。吓得孔思萸不敢稍微动弹,孔子然略微安抚后就快步走到少年身边,从少年怀里掏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一粒丸来喂与他咽下了。片刻后少年才悠悠转醒,开口说话。

      “今日恐不便招待二位了,从侧门离去,酒保在那里侯着,不送,望见谅。”说完一句话已是又费他大半气力,只得靠在一棵梨树下喘着气。

      孔子然心里知道,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给妹妹,作了个揖便往着侧门走去了。少年握掌成拳狠狠朝梨树捶去,力气不大却也震落一树琐屑的嫩芽。

      孔思萸紧紧跟上,“大哥,怎么回事啊?这人和太子妃有什么仇吗?“孔子然摆了摆手,提袍迈出了门槛,“勿要多问。“酒保早早等在那儿了,见他们出来连忙带路朝长安大街上走去。酒保为使路途不单调,主动殷勤询问:“二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孔子然浅浅一笑,“与孔夫子仲尼同家。“酒保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孔公子。我听公子口音不是长安人,公子从何处来呢?”孔思萸抢嘴道:“自是南阳孔氏,这还用问?”酒保顿住步子,不再向前,“南阳孔氏?”语气已带一点震惊,那神情丝毫不亚于听见长公主亲临般惊异。

      已到了繁华大街上,二人道谢后便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哪里还见踪影。只留下酒保在原地怔然自语:“竟是一郡首富,南阳孔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碧梧栖老凤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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