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梦见你离开》山茶俗雨

4、第一章 1

　　1.
　　这段故事，从陆曾回国后与我的重逢说起。
　　很多回忆录中，提起与旧识的重逢都描写地极为朦胧，记不得确切的时间，却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清晨……或许万里无云，或许小雨淅沥，总之那刻的光与影是动人的。我和陆曾重逢在一个炎热夏日的傍晚，当时我正和摄像组同事何原均赶到医院，准备采访一个跳楼钉子户郑名成。由于这件事情的保密工作太过周到，我和何原钧花了很大功夫才打听到郑名成的病房号。好不容易到了郑名成的病房门口，我和何原钧也没能进去，被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拦下，那两个男人浓眉密发，高了我三头不止，犀利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我亮出了电视台记者工作证，连忙想接下来如何周旋，正是这时，一个同样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病房里走出来，门口两个拦我的男人立即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陆总。”
　　这就是我和陆曾重逢时的场景，在医院的一条长廊上，我身上的汗刚刚晾干，手里的汗就又冒出来，他也许还闻到了我身上的汗味，非常俗气的场景，也致使接下来的桥段无论多文艺，这个故事都成不了文艺片。陆曾看见我，眼里明显有惊讶，有些不敢相信：“小菀？”
　　我也不敢相信，但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我很快镇定，我用惯用的职场笑容对着他，和他手下的人一样叫了他一声：“陆总。”
　　陆曾好像微微一愣，随即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我，说：“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记得打我电话。”然后他就快速闪离我眼角的视线。
　　门口那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还是守在门口，知道了陆曾和我认识后，他们的态度比刚刚温和许多，好言好语地对我说：“记者小姐，请您谅解我们的工作，不要让我们为难，也不要让陆总为难。”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不能不知趣，我看了病房一眼，不甘心也没办法，先回去报告给主编吧。
　　没走几步，何原钧就开始叽叽喳喳地揣测我和陆曾的关系，我没有理他，只觉得心烦。见我不理会，何原钧停止了无聊的臆想，突然一本正经地问我：“叶菀，你想做这条新闻吗？”
　　看着何原钧一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的神经莫名一紧，警惕地问他：“你不想做吗？”何原钧保持着那副严肃的表情，没有说话，急得我推了他一下，他连忙扶住了摄像机，大声控诉我：“我允许你伤害我，但我不允许你伤害我们的孩子！”
　　我驾轻就熟地回他一句：“滚。”
　　回电视台的路上，一路绿灯，何原钧哼着小曲儿，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本想眯一会儿，但是睡不着，我还是忍不住问何原钧：“你刚刚问我的话，什么意思？”
　　何原钧转头看了一我眼，有些不相信，“嚯”了一声，说：“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凭你和陆总的交情，你不知道？”
　　我沉了脸色，尽量使自己显得诚恳、自然：“我和他之间算不上交情，不过是两家长辈有些情谊罢了。”
　　“哦，”何原钧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那哥哥我就点拨点拨你吧！点拨完之后别忘报哥哥的恩！”
　　我把音乐关掉，催促道：“讲吧。”
　　何原钧不急不慢地说：“你瞧见守在郑名成病房门前那俩哥们儿了吧，你动脑子想想，陆曾为什么要专门派人看着郑名成，不让外人进去？”
　　我看着何原均，等他说下文。何原钧继续说：“因为郑名成不肯同意拆迁，但是陆曾一定要拆他的房子，房地产商人嘛，他要赚钱，当然要开发新楼盘，陆曾这次看中了四牌楼那片的老房子，也得到了领导的大力支持，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钉子户，更没料到这个钉子户郑名成会用跳楼这种性命相关的方式来捍卫主权。如果这条新闻传出去，不单陆总名声不保，领导的脸更是会被打得稀巴烂，所以陆曾才会这么紧张这件事，你留意到他刚刚走的时候的样子了吗，一看就是急火攻心一团乱麻。”
　　我按下车窗，把脸转向窗外，急需透气，但刚把窗按下来，我就突然意识到，这大热天外面吹进来的全都是热气，我赶紧拉上窗，头脑也清楚了一点。我连忙告诫自己要镇静，表面装作非常平静的样子。陆曾出事与我何干？我是局外人。何原钧按了一下播放键，车厢里立即被轰轰的外文歌填满，我不敢掉以轻心，再也不敢在脑子里想陆曾。
　　一回到电视台，就看见主编板着一张酸辣脸，我和何原钧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早死早超生吧。我和何原钧硬着头皮过去，站在主编跟前，活脱脱像两个错做事等着被班主任训话的小学生。主编一直没出声，我和何原钧也不敢出声，站得我腿都麻了，主编才抬头看我们，仿佛刚经历完一场心理斗争，语气平平地说：“这条新闻不用跟了，就算做了，也播不出去。你们俩可以走了。”
　　我和何原钧屏住呼吸，快慢步交错逃离，出了危险地带，何原钧立马自动切换到嬉皮笑脸的表情模式，一脸八卦地对我说：“听小张说老头在我们回电视台的路上就接到了上面的电话，警告他不要做这条新闻，免生事端。老头心气儿多高啊，想做的不能做，必定内伤！”
　　我为主编叹了口气，想想挺可惜的，老爷子北大中文系毕业，九五年被分配到电视台，从事新闻方面的工作。他是一个真正想做新闻的人，他关注新闻的社会价值，擅长用以小见大的手法将新闻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他的内心是住着一个热血澎湃的少年的，虽然被现实打磨了二十多年，但他仍有最初的理想，说实话，我很惭愧，我做这份工作不能保证是百分之百出于内心的热爱，或许是为了多看一些人情冷暖来安慰自己，或许是为了假装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忙。
　　何原钧拍了我一下：“叹什么气呀，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前儿个发现了一家特地道的重庆火锅，走着！”
　　我直接拒绝道：“我不饿，你自个儿醉生梦死去吧。”
　　何原钧不乐意地跳起来：“靠，叶菀，你都拒绝哥哥多少次了！”
　　这时正好电梯来了，我走进电梯，何原钧赶紧跟上，赌气地站在我旁边不说话，我主动和他搭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我问他：“你刚刚说的小张是谁啊？”
　　何原钧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啊”了一声后，贼兮兮地笑道：“张牧齐呀。”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呵，你管前辈张老师叫小张？那你背后叫我什么？小叶？小小叶？小小小叶？”
　　何原钧做作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臂：“哎呀，人家背后一直都是叫你小叶叶的嘛，讨厌！”
　　我利落道：“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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