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梦见你离开》山茶俗雨

2、楔子 2

　　坐到出租车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看向窗外，早就分辨不出这是哪条街哪条道了。沈檐指着窗外的月亮，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轮白色的月亮冷清清挂在天上，我回头问沈檐：“亮吗？”
　　陆曾点点头，我用手指点着沈檐的鼻子说：“骗子。”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只要你心中拥有一轮故乡的明月，看到别处的，又怎么会觉得它亮呢？我提醒沈檐：“你来自苏黎世，你应该觉得苏黎世的月光亮，其余的都是黯淡。”
　　沈檐笑着抓住我的手说：“你记得你刚到瑞士的时候吗，那时你常常站在月光下，说怀念家里的月光。你怀念那里的月光，不是因为那里的月光最透彻，是因为你想见的人就在下面，承受着那一方的光亮。”
　　看着沈檐温柔而认真的表情，我不禁捏了捏他的脸，突然不讲理起来：“你不是中国人，你凭什么用中文和我争论？”
　　沈檐马上笑着说：“Ok, I will use German or French next time.”
　　我看向窗外，哼唧道：“下次，我才不会给你争论的机会呢。”
　　车子很快开到目的地，爸爸妈妈在门口迎我们，远远看去，他们的身形和老梧桐树愈发相像，钝钝地，仿佛风吹过也听不到动静。风尘仆仆地回来，我们只带了一件行李，爸爸急忙先把行李送进屋，然后像接待远方来客似的给我们两人一人泡一杯茶。妈妈的眼眶红红的，想必是哭了很久，她吩咐我们说：“喝完这杯茶，你们就去看看陆伯母吧，她临走之前还牵挂着你们。”说完，妈妈眼里又闪起泪花。
　　陆伯母的灵堂设在客厅，遗像正对大门，一进去就听见和尚念经的声音和低低的呜咽。秦姝云先看见我们，过来招呼，她披麻戴孝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她过往飞扬的神色。因为我和陆曾的事，我对姝云很愧疚，那一段，她定不会全然不知，她却装作全然不知，丝毫没有让我尴尬。我和沈檐给陆伯母磕了头、上了香，陆曾作为孝子，在旁边回礼。我其实第一眼就看到他，看到他披麻戴孝的模样，看到他寡淡的神情。曾独处，他常常向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加修饰地，向我诉说内心的孤寂。我们分手的那次，他也是这样的神情，那是我最后一次坐在他的副驾驶上，当时车里在放莫文蔚的《盛夏果实》，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或许这代表了我的心。这首歌结束，我就走了，他过了很久才走，其实我一直躲在暗中看着，他离开的速度很快，笨重的车身飞地掉头，转身冲向茫茫夜色。我们向陆曾道了一声：“节哀顺便。”陆曾礼节性地点点头，接着向下面的来宾还礼。沈檐扶着我离开，转身我的眼泪就流下来。
　　陆伯母的葬礼安排在三天后，一个适宜安葬的好日子，因为陆曾的地位，来了很多悼念的人，葬礼规模却不大，按照陆伯母生前的遗愿，一切从简。仪式完成后，黑压压的人群像礼花一样散去，我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天空该有多寂寞呀。见我流露出伤感的神色，沈檐搂住我，开导说：“生命就是如此，有始有终，有来有去，我们不知不觉被带到这个世界，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知不觉离开，不要因为生死这件小事惊扰万物。陆伯母走得安宁，我们应该为她高兴，她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我有些顿悟，也因此有些莫名的畏惧，是出于对生死无常的感叹，我握紧沈檐的手问他：“你也会这样离开吗？”
　　“我会，你也会，像一片树叶落下，然后被一阵风带走，水到渠成。”沈檐看着远处，在风中微眯着眼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我们把爸爸妈妈一起接到瑞士吧。”我说。
　　“好啊，到时候，门前的花园交给爸爸打理，客厅里的钢琴交给妈妈解闷，他们可以去旁边的河畔散步，去附近的歌剧院看演出，去街边的咖啡馆认识新朋友，还可以帮忙带孩子。”沈檐笑着说：“你们中国人都喜欢把孩子丢给老人吗？这个习惯似乎不太好，但我觉得很温馨，我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读书，我喜欢老人孩子都在，人们应该生活在被爱包围的环境里。”
　　沈檐的话触及到我心中一片柔软，我由衷地感谢他：“如果可以像你说的这样，那就太好了。”
　　遗憾的是爸爸妈妈没有答应和我们一起回瑞士。因为沈檐工作的关系，我们过几日就要走，妈妈塞了一大包自己编织的小衣服小鞋子在行李箱里，爸爸唠叨不停，直到等来出租车，他才消停，大手一挥，潇洒地对我们说：“去吧，一路平安。”
　　深夜的候机厅里和白天一样人来人往，坐在我对面的女孩正打电话，对着那头的人大喊：“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来？”然后一直在哭，我听着她的哭泣声，脑海中浮现出的全都是陆曾披麻戴孝向宾客回礼时候的样子。除了那句“节哀顺变”，我最终都没和陆曾多说一句话。
　　我转头看着沈檐，提醒我自己的身份。沈檐正闭着眼，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用口型告诉他：“我爱你。”
　　沈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按着，不一会儿，他把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来看，手机屏幕上写着这样一段文字：“在我面前，任何时候你都不必回避自己，你所有的决定我都理解并且无条件支持，就像我求婚时说的，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飞来我身边安栖，我愿意把所有的树奉献给你，如果你要离开，我也不会怨恨，你来过我的生命，就足够我的余生成为一个美梦。这些承诺，我都记在心上，从没忘记。”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哗啦哗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