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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1 ...

  •   凌晨接到家里的电话,爸爸沉着嗓子,缓缓说:“你陆伯母去了。”
      我早有预感,这几天反复梦到陆伯母家门前的梧桐,天是低的,触手可及,我坐在梧桐树上,伸手要摸头顶的暗云,整个人就突然往下掉,那种真实的失重感,梦醒过后仍然让我恐惧。
      我对着电话机听筒“嗯”了一声,还没从梦里走出来。
      “你身体好吧?”
      爸爸牵记我的身体状况。我上个月在浴室里滑了一跤,那时我刚怀孕,不是沈檐及时把我送到医院,孩子就没了。也是在上个月,陆伯母被查出癌症晚期,我因为身体虚弱,没能回国陪她,想着等身体状况稳定再回去,妈妈也让我安心养胎,过了这个月再回来。不料陆伯母走得这样快,主治医生说她还有五个月,她却提前离开。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爸爸你放心吧,我今天就坐飞机回来。”
      挂完电话后我还是哭不出来,像一口痰似的,堵在胸口,怎么也咳不出来。
      沈檐早醒了,他睡眠极浅,我半夜翻身都能把他吵醒,我怀孕后他更敏感,所以撤走了房间里的小圆钟,时针滴答的声音对他的睡眠造成了困扰。
      外面天没亮透,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沈檐轻轻将我拥入怀中,我沉着头顺势靠近他怀里,听见他稳稳的心跳,我知道这是在人间。
      我问沈檐:“几点了?”
      “四点。”沈檐说。他每天早上都是这个点起床。
      晚睡早起是沈檐从小养成的习惯,刚结婚那会儿,我兴致勃勃地跟着他实行过一周,之后我再也受不了这非人的折磨,晚睡可以,早起绝对不行。他的朋友们经常爱拿他的的习惯开玩笑,提醒我说:“菀,你千万不能让Alan染上什么恶习,一旦习惯养成,他一辈子都不会改,呆板得很。”
      我说:“我就喜欢呆板,这样甚是可爱。”
      沈檐吩咐助理订了两张最快的从瑞士飞往中国的机票,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后,我们就出发了。年纪越大越不适应长途飞行,中间还有一次转机,折腾得我差点呕吐。沈檐一直握着我的手,嘴唇轻微地颤动着,是在默念《金刚经》。《金刚经》是沈檐每日的必做功课,早晚洗漱后他就要到书房里诵经,他的父母是无神论者,他是佛教信徒,我问他为什么信仰,他说有信仰才有慈悲,不会被世间的污浊蒙蔽眼睛。我深有体会,我就是一个被信仰拯救的人。
      飞机降落是第二天的事情,南乌的秋天特别萧瑟,走出机场,映入眼睛的是大片枯黄的梧桐叶,像坏掉的墙漆,一块块从树上脱落。我们家门前就有一排粗壮的法国梧桐,所以我从小很会爬树。隔壁是陆伯伯陆伯母家,他们家的院子比我们家的深,以至于我每每爬到树顶都看不到陆曾哥哥在里面做什么。像得了执拗症,越是看不到里面人的动向,就越是要一探究竟,结果窥视陆曾成了瘾。其实不用窥视,陆曾哥哥是个十分好脾气的人,他从来不会拒绝人,但我就是爱好窥视,仿佛偷来的才是宝贝。我后来知道,这种“窥视”叫暗恋,那时候我同桌也有暗恋的人,总是在日记本里写一堆多愁善感的话,我偷瞄到一句:“暗恋的事不能算作数,所以暗恋的人不用伤心。”心里低落了好几天。
      因为陆伯伯和我爸爸的铁交情,再加上他比我大很多,陆曾哥哥对我是很好的。他会记住我每一次生日,在大人都在的时候对我说“生日快乐”,又会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摸摸我的头,再对我说一次:“生日快乐。”他给我的礼物每一年都不一样,我收到过项链,收到过毛绒玩具,收到过音乐盒,我最喜欢的是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他送我的一本书。与其说是他送我的,不如说是我抢来的,那天我去他房间里问他要礼物,恰好眼尖瞄到他枕头下面压着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本蓝色封面包装的英文小说,封面上写着书名《THE OLD MAN AND THE SEA》(《老人与海》)。我很少阅读文学名著,书架上基本都是科幻、冒险类的读物。相比人性探索,让我激情澎湃的是对宇宙的揭秘,我喜欢所有神秘未知的事物,每次从科学杂志上读到有关外星人的消息就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一样,兴奋地想大叫。但这本《老人与海》我要定了,因为这是在他私人地带栖息的,有了它,我就可以向他鲜为人知、私密的部分靠近一步,以后每晚靠在床头,看着星空,再想起他的时候,不会觉得没有寄托。
      上了年纪的人爱说“随缘”,以前我是听不进去的。后来,在陆伯伯的葬礼上,我听见做法事的师傅劝陆伯母:“一切随缘,缘起缘灭,自有因果。”佛说三世因果经,人的命运不是光由今生决定的,我猜陆伯伯一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恶事,这辈子才会死得这么惨,否则像他这样的好人,得到的结局应该美满。陆伯伯是车祸走的,被撞得浑身是血,还没到医院就没了,我不敢看他的遗体,见到的人说罪过。陆伯母患上了忧郁症,爸爸找遍了国内有名的心理医生来为陆伯母治疗,然而无用。无奈之下,爸爸联系了美国的朋友,打算让陆伯母到新的环境里生活一段时间。陆曾也走了,留下那本蓝色封面的《老人与海》。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仍然喜欢他,所以一直在等,却等来他在美国结婚的消息,我想起十七岁时偷看到的那句话:“暗恋的事不能算作数,所以暗恋的人不用伤心。”在日记本上写下“随缘”二字,却是做不到
      一位作家朋友和我聊天时说,人就像一块木头,每个从你生命中走过的都在这块木头上划过一道,但是当你老了,回忆起这一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让你记得,能够在你脑海中留下印象的,不过寥寥几道。我一度以为陆曾会以一个“叶菀失败的初恋”形象刻进属于我的天书中。但这并非他最后留给我的样子。天知道时隔十年后陆曾回国,我们会毫无防备地重逢,他那双深沉的眼睛让我想起《老人与海》蓝色的封面。他时常找我,和我聊东聊西,无关痛痒地聊他的生不由己,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他竟然对我说他爱我。我不能看他的眼睛,因为我从来拒绝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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