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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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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孙丞相被牵扯进震惊朝野的买官卖官一案,树倒猢狲散,孙家几代人积累下的财富权力声望被一夜架空。长安城中百姓一连数月的饭后谈资都是孙府的没落,人们大都感慨宰相为国为民操劳一辈子却落得这般下场,可惜孙府上上下下百余条性命。没人知道,孙府的小少爷孙翔活了下来。
而替小少爷换了装束,牵着他的手带着他逃出来的,正是数月前才被叔父卖入孙府做下人的肖时钦。
禁卫军包围相府之时,肖时钦还在为相府晚饭在厨房烧火,他往灶里放一把干豆荚,耳中只听得火苗燃烧发出的吡吡啵啵声,少了平日的胖厨子的炒菜声。
肖时钦抬头看灶的对面,那本该站着一位胖大厨的位置空无一人,其他人也均不在岗位上。肖时钦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众人是何时离去的,又为何没有叫上他。也许是他刚来,且是个小孩子的缘故。
肖时钦站起来,想去厨房外寻个人问问缘由,却看到门口那大水缸后躲着一个小孩。小孩面颊白嫩,浑身上下除却那张脸,再没露在外头的部分,身上裹得严实,衣服最外还套了雪白的狐裘,只是看着,肖时钦都觉得暖和起来了。
莫不是这个小主子在与其他下人玩躲猫猫?
当时肖时钦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见此生了好玩之心。他蹑手蹑脚地过去,还未近到那小孩的身,小孩忽地转过来,两眼瞪得老大:「你是谁?怎么还没走?」
这问题问得肖时钦一懵:「我、我是肖时钦……为何要走?」
「孙家已被查封,你若不走,留下等死么!」
孙家已被查封?肖时钦大吃一惊,凝神仔细听了听,确实听得有女人啼哭和男人怒骂之声从前厅传来。
「那你不走么?」他问小娃娃。
「我……」小娃娃神情复杂,不安中混杂着不甘,「我是孙家人,不能丢下孙府……」
「你是小少爷?」这下该换作肖时钦震惊了。他虽不怎么爱与生人交际,但人情世故是懂的,在这相府深宅之中,没有交心之人,但点头之交还是有的,因此他是听过相爷的长孙孙翔的。
众人皆赞他天资聪颖,是个武学奇才。肖时钦曾暗地里想象过那位少爷的飒爽英姿和英俊面容,却从未想过那位小少爷竟比自己还要小——看样子他不过才八九岁!说话还奶声奶气。
「我叫孙翔。」孙翔的脸皱在一起,「皇帝老儿是在污蔑!爷爷一辈子清廉正直,克己奉公,怎会买官卖……」
话未说完,孙翔突然噤了声,他耳力不错,听到了脚步声,孙翔在嘴前竖起右手食指,左手指了指厨房门口。
肖时钦也瞬间意识到是有人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他便去捉孙翔的手,孙翔似也明了肖时钦要助他逃跑的意思,任他来牵自己,两人猫着身子一点一点向厨房后门挪去,一出厨房之后,二人就顾不得许多,直起身子奋力狂奔。
肖时钦扯着孙翔一路不停地跑,直到后院湖畔才停下,二人气均未喘匀,肖时钦就伸手去解孙翔的衣物,棉袄也好小褂也罢,那些做工精细的事物统统不留,肖时钦解下一件便往湖里扔一件。孙翔倒也没动怒,一副清楚肖时钦意图的样子,不时抬抬小胳膊小腿儿,沉默着配合肖时钦替他宽衣解带。最后肖时钦拽着那条狐裘有些犹豫,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疼得扔不出手,孙翔叫他发愣,一把将狐裘夺了过去,毫不犹豫地扔到湖里。
此时孙翔只身着一件雪白的中衣,还是招摇得很,肖时钦伸手去挖湖畔假山洞中的湿泥,抹在孙翔的脸上衣上。很快,二人变得一样灰头土脸,肖时钦这才带着孙翔往相府的偏门跑去。
相府修在弄堂里,除却相府下人,鲜有人知侧门所在。肖时钦也只听人提起过并未亲至,只能按照想象中他人的描述寻路。
当两人终于到达那扇小门,却发现门边已经站着一个禁卫军。
看来还是晚了……肖时钦甚是紧张,心提到嗓子眼,却还是故作镇定,握紧了孙翔的手,壮着胆子上前:「官爷……」
那士兵显然未曾料到会在这儿遇上两个小孩。本已出鞘的剑又插了回去,士兵皱着眉头语气有些凶:「你们……两个小孩,来这里做甚?」
肖时钦压低声音,装作气游若丝地解释:「官爷,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三月前与弟弟一同被卖入相府做工的。今日相府出事……我本想带弟弟从此路逃脱,不料遇上在此把守的您。」他停下缓了缓气,「官爷您是真君子,定不会残忍到不放过两小儿!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入府不久的下人,杀与不杀,都无大碍。上天有好生之德,求求官爷,放我们兄弟俩出去吧!」
那禁卫军眉头未松,口气却变得犹豫:「你们当真只是下人?」
「至微至陋,只是下人。」
「可是……」
「官爷!难道您家里不曾有兄弟?难道你当真连两小儿也不愿放过么?」
「……」士兵迟疑,拧着眉头思忖良久,最终答应放他们出去。
肖时钦大气不敢出,拉着孙翔飞快地跑出侧门,绕了好几条石板巷,才走到街头。
「安全了。」肖时钦松开孙翔,手心里尽是冷汗。
孙翔看他:「肖时钦,我冷。」
「要叫哥哥。」
「肖时钦。」孙翔还是那般固执地唤。
肖时钦只好放弃纠正,蹲下来问孙翔:「你若是冷,方才脱你衣物时为何不说?你要是说了,我自会与你多留件薄衣。」
「你又未曾提前告知我,你脱我衣物是要扔掉,鬼晓得你要做甚,我还以为是你冷,见不得我穿得比你暖。」孙翔理直气壮地埋怨。
他这出话在肖时钦听来颇为好笑,「你不知我要作甚,却任由我脱你衣物?」
「你自有你的用意,总不会害我,」孙翔撇嘴,又说,「肖时钦,我冷。」
少爷的身子冻不得,自己既已将孙翔救了出来,那自是不能不管的。肖时钦认命,准备将自己身上的薄袄脱下来给孙翔披上,孙翔却忽然扑进肖时钦的怀里,双手环住肖时钦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
「暖和多了。」孙翔说。
距肖时钦上一次被他人拥抱已过太久,记忆中,就连娘亲也不曾这么紧且用力地抱他。肖时钦不知所措,只得笨拙地用力回抱住孙翔给他安慰,想开口问问孙小少爷今后地打算,却感受到颈窝处有了湿意,细细的呜咽传入耳中。
终究不过是个小孩。肖时钦想,灭门这般打击,饶是个大人也无法承受得住。他轻抚孙翔的后背,给他安慰。
小少爷抱住肖时钦,带着哭腔问:「肖时钦,你是签了卖身契的对不对,那你便是我的,作不作数?」
肖时钦抚着小少爷的背,想了一下,回答到:「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