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10章 ...

  •   苏途皱着眉头,轻轻摇晃着手里头的青铜牛角杯,看那略浊的酒液荡起圈圈涟漪。

      花雕,上好的。很香醇,入口的味道想必也不错,可他就是不喜欢。这个原因说起来会让他有些脸红——小时曾听说花雕的来源,据说是生了女儿的人家在孩子出生当日将新酿的酒埋到土里。若是女孩子顺利长大成人,嫁人的喜宴上就把酒挖出来和一众客人共享受,称为“女儿红”,但若是女孩子不幸夭折,那么这酒便成了坟头上离别的祭酒。佳酿一杯,阴阳两隔。所谓“花雕”,也就是“花凋”之意。

      后来又零散地听了些别的传言,却是吉祥的寓意,有暗喻女儿家如花盛开的,也有祝福夫妻白头偕老的。传说总是这样,久远的事情一经“传承”便走了原来的模样,变化成为百般版本,想要从中再寻找真实着实不可能。既然不可能,苏途也从未想过花心思去辨别其中真伪,反正现在的“花雕”也就是个名头而已。可对这个名字的回避却自然而然成了习惯。

      这种很有些小儿女情态的伤怀总让苏途懊恼,却也改不过来。既然改不过来,他也不是会强求自己的人,所以也就这么回避下去了。反正要想喝好酒,不是还有自己制的桂花酿能解谗么。

      可是今天这酒却是别人请的。做东的那位兴致勃勃,拖了众人进了酒楼就嚷嚷着要店家捧出在城里打出了名号的花雕酒,让人想拒绝都没有先机。苏途心中叫苦,老白干上不了档次,二锅头也行啊!他是宁愿被那北方的烈酒呛个半死,也不想沦陷在江南幽幽绕绕的愁绪里边委顿了精神。

      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了。东风并不是他熟悉的人。如果是是熟人,推辞几句也就算了,但现在充其量来说,苏途只是个被硬拉来的陪客,来喝酒也是借了某人的面子,那正主儿?右手边坐着呢。

      虽然换过了衣裳,却还是一袭紫色。好象就是天生配他的颜色一般,温文谦恭,高洁飘逸,种种风采一并被衬托了出来。

      苏途郁闷。自己和苏觉晓认识也不过十来天的事情,因为都对花草有些兴趣,说话倒也投机。后来渐渐说开,诗词也成了讨论内容之一——两人初见的那次,他口中所吟的那首《桃花庵诗》很是勾起了苏觉晓的兴趣。

      话说小时候苏途曾无意间得到的一本典籍,那是在一个大年初一,小苏途拿着张管家给的一小笔压岁钱正想到花市上买枝红梅回来,却路遇一个衣着古怪之人,从一个同样古怪的包袱里掏出一本皮面更加古怪的书,不知道怎么地就成功地换取了小苏途手里的铜钱,然后飘然而去。后来苏途长大,知道了这种手段叫做连哄带骗。

      买了就买了吧,因为也正是认字的年龄,那书上面的字体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自己又没有夫子教导,小苏途就偷偷把它当了自己的课本来学,不懂的就描画下来问老张,几年下来,倒也学有所成。书中多是不见流传的诗词,那《桃花庵诗》也是出自这里。因为这些诗词,苏途在苏觉晓面前很是出了番风头。后来被明着暗着追着要诗,着实有些受不住,就干脆把典籍借与他看了——反正自己也不是真想出风头,原本也只是想掩盖这东西的古怪出身罢了。苏途当时心里这么想。

      那苏觉晓也是守礼的人,东西虽然难得,却还是不日还了回来。然后……然后交情日深,便少了很多拘束……

      咳,其实苏途本是窝在花圃里锄杂草的,不想刚干了一半不到,就看到苏觉晓很高兴的样子踱进来,不由分说拽他出了花圃,上下打理了一番衣着,又拽着直出了慕王府大门,那门边上的侍卫竟然也视而不见。没来得及奇怪这档子事儿,苏觉晓一路说了原委,原来是一个“同好文墨者的酒宴”,做东的是他的好友,因为苏途也被他划在“好友”的范围内,便一道拉了来了。

      说起这东风席朝颜,却是苏觉晓的一大助益。话说苏觉晓在初见苏途的时候尚不了解人世,苏途又是懒散不愿出门的人,自然教不了他什么。苏觉晓一个人在泽湖边逛的时候偶遇席朝颜,据说一见如故,便走到了一路。几日游山玩水下来,见识了不少,苏觉晓又是聪明灵透之人,很多事情一点即明,于是现在言行中也不见了异于常人之处。

      这席朝颜朋友多广,看到众人聚集的阵势便知。人群中,苏途除了苏觉晓,自然是一个都不认识。苏觉晓一到,只来得及略微介绍了苏途一句,便在席朝颜安排下认识众人,登时忙碌起来顾不上苏途。

      苏途皱眉,面色不善的原因除了酒,也就是因为这个了。在座都是生人,又多相互熟识,都兴致高昂,高谈阔论,只余他一人不愿多话坐在一旁耍弄酒杯。

      “怎么,这酒可有什么问题?”身边紫衣人突然凑近,悄悄问道。

      瞟了他一眼,原来还有所不郁,在看到那张绝丽容颜的时候就消散了大半。美人一回眸,英雄竞折腰。小小抑郁又算得了什么?暗暗叹一口气,感叹自己还是定力不够,一边执起角杯道:“你多……”

      那“多虑”的“虑”字还未出口,便被人断了下来。

      “看兄台踌躇多时没有进口,定是不喜这花雕酒吧?”正是坐在苏途左手边的一个青衣男子。

      苏途只觉这口气很有点挑衅的意思。酒宴开始了多时,却还不曾喝酒,这情形自然已经被发觉,苏觉晓的话是个提醒。本是想给席朝颜和苏觉晓一个台阶,众人面前不能抹了他们的面子,也打算咽下一口酒液,可眼前这话分明是要他成为众人之矢。怎么这不多时,便惹了人厌了么?于是转头挑眉细细看那人。

      入眼便是一双利目,其上两道剑眉更添气势。面容俊秀略显高傲之色。衣着素色单青,却是看得出的昂贵布料。

      又是一个富贵公子么?苏途心道,或许比那慕凌云好上许多罢。既然喜好文墨,又是与苏觉晓和得来的席朝颜的朋友,品行该是有所保证的,不像慕大公子……

      蓦然发觉自己又有走神的趋势,苏途连忙回转了心神。再看那青衣公子,虽是注视着自己,却又飞快往自己身侧一瞟,然后眼内的轻蔑和不耐之色越发明显起来。

      苏途见这人神色,反而觉出些许趣味。环顾雅间内众人,大家也都安静下来,皆看着他们两人,神色各异。

      在座多是华服衣冠,剩下的也都长衫结髻,一副文人打扮。反观自己,随便用粗布帕子扎起来的头发,明显劳作的扮相,两厢比较,自然不单是“差距”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不禁心中“哈”地一声戏谑。

      又看身边那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执着酒杯慢慢啜饮,不动如山的模样。这样拉着一身随便的自己过来,是无意还是故意?苏途不是苏觉晓肚里的虫,自然琢磨不出来。但是苏途的优点就是,想不出来的,干脆就不去想它。

      眸光一闪,注意力又集中到了那青衣公子的身上。

      “要说这花雕酒,既然是席公子亲点的,自然是上品,”嘴边缓缓噙笑,苏途冲席朝颜的方向略一颔首,表示谢意的意思,对方也笑着回礼,“只是这待酒的方式……”

      “如何?”苍风原见这下人打扮的家伙意识到了自己和众人的不同,以为他会识相点地离场,却不料他还能有话可说,也起了些好奇的心思,等他的下文。

      “在下虽不是行家,却曾自己酿酒,所以对于盛酒器具的使用上倒也略微知道些,”眼角瞥向室内尚放在火上温酒的青铜器具,虽然天气已经回暖,但人们还是习惯饮用热腾腾的酒液,“这些青铜酒器温酒盛酒,虽能助酒兴,却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绍兴黄酒。”

      “怎么说?”苏途话中间这一顿,生生逼出一个酒鬼来。那人白布儒杉,蓄着保养良好的短须,两眼放光盯着苏途看。

      咳了一声,也不故作神秘了,苏途道来:“黄酒当以温饮为佳,如此酒香浓郁,酒味柔和。但这温酒的方式却有学问,将酒器放在火上直接煮制最不可取。黄酒最忌加热过头,否则酒气发散,酒液便淡而无味。”

      听至此,那酒鬼慌忙就站起来,直奔那泛着酒香的青铜器具。

      苏途只道这人甚是有趣,又接着说:“温酒的器具也有讲究,青铜酒具虽然自古用到今,其中却有大缺陷。各位不觉这酒中有浊么?”

      那青衣公子倒看也不看便驳:“酒中有浊物自是常事。”

      “那在下若有方法温酒却不出浊呢?”苏途笑。偷眼看身侧的美人,只见他眸内也盈盈带笑。

      富贵公子沉不住气了,又想显示自己风度,当机立断道:“自当佩服兄台,并为适才不敬道歉。”话音方落便懊悔不迭。既然苏途从容说出,那定是有可靠方法了,自己却因常识否定其中可能,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入瓮。不曾与人争口舌之利,现下占了上峰,苏途也颇觉得意。心道过于淡泊倒也失了很多人生趣味。正想着,便觉那取酒下来的酒鬼看着自己的眼神更加火热,于是不自然地咳了声,吩咐小二灭了炉火,又取来瓷制酒壶和一桶热水。

      “温热黄酒的良方是将盛酒器放入热水中烫热,或隔火加温。使用青铜酒具易出浊,瓷器却是最好的器物。”说着,将新酒小心倒入瓷壶中,合上盖子,用木瓢一次一次往壶身上浇热水。不久,些微的酒香便溢了出来。

      那酒鬼很是无措地站在一边看苏途动作,眼睛盯紧了瓷壶,手上动作着,想伸却又不敢,值得转移了视线眼巴巴地看向大权在握的苏途。

      苏途也不理他,只让他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乱瞄,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情。旁边一众人等除了青衣公子仍在懊悔,也都好奇地看看瓷壶,又好笑地看看酒鬼。这酒虫一旦上脑,即便是这个人也不顾风度了啊!

      不久,苏途便停下了动作,命小二备上数个白瓷酒杯,一一斟上温好的美酒。那酒鬼自然是抢饮了第一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