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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第八卷 花容燕姿(九) ...

  •   孙折炎目瞪口呆,那日柳叠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只穿了一件薄衫,发丝被窗外的风吹得凌乱,脸色有些憔悴。那时候他与他已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只觉得他瘦弱了不少,可因着那副绝代风华的容貌,明明是个男子,却显得几分楚楚动人。
      他忍不住如往常那般唤他,他却第一次用那样冷的表情对着自己。他说:“不要叫我!恶心!”
      他们果真是兄妹。
      这一分神,柳初初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破碎的杯子碎片扎进他的喉咙,有一股剧痛从脖子上蔓延到全身。
      “夫君真是君子,良家女子可以随便欺骗,风尘女子……只要有美貌,便可以做正室。好夫君,你真是君子,奴家却不怪你,燕儿不怪你,初初也不怪你。但是……”柳初初的语气骤然冰冷:“你害死了柳叠!奴家不会原谅你!”
      孙折炎急着解释:“不是我害死他的!那日他来找我,凶巴巴的没有好脸色给我看,我们就争吵了起来!我只是说了几句刺激他的话,他就抓起桌上的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说要去桃贤观找我娘!你知道的,我娘那心肠多软啊,她又素来喜欢柳叠,哪里经得住他的说辞!我情急之下就追了过去,谁知他……谁知他就这么摔了下去……不是我害的他,他真的是自己摔死的!不关我的事啊!”
      柳初初的手又向前半分,再一次提到柳叠,让她的精神几近失控:“怎么不关你的事!你刺激他,你害的他毁了自己的容貌!你追他!是你让他跌落了山崖!是你是你!全是你的错!”
      孙折炎吓得双臂不住哆嗦:“他死了,他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燕儿……燕儿你看在我们之前的情谊上,你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放过我吧!”
      柳初初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他,力气大得吓人:“不用你难过!柳叠是我的,不用你假惺惺的难过!”然后碎片在脖子上继续挺进,“你说我要什么都给我?”
      孙折炎哆嗦着点点头。
      “夫君你可知晓,奴家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在出尘瀑布那儿,没有让你直接把心挖出来给奴家。现在奴家突然想要了,夫君说话算话,可要补偿给奴家啊。”
      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美貌的脸上表情却狰狞得可怕,漆黑的眼里射出狠戾,令人不寒而栗。她毫不犹豫,似乎暗地里练习过很多次,熟练地将匕首扎进了男子的胸口。伴随着男子的惨叫声,鲜血流在彼此鲜红的嫁衣上,分辨不出颜色,湿哒哒的一片……

      息桦听着楠幕声情并茂的讲述,手中落下一子,蓝眸却凉凉盯着他看。
      楠幕还在自己讲述的故事中挣扎,突然见着他那充满寒意的古怪眼神,挑了挑指头就拨亮了几分屋子里的光亮:“你毕竟少在世间行走,听了这样的事情也确实会觉得世人愚钝,但是人各有命,你我管不上司命之事,按理说只能袖手旁观,妄自兴叹。你这样一幅模样,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息桦伸出食指敲了敲木桌,催促他快些落子,口中凉凉的问道:“你给她的那副躯壳,是从何处得来?”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楠幕匆忙落子,漫不经心的回答:“前些日子游历到东银国的银安都城,见一方单独飘零的魂魄,我瞧着漂亮就抓它做了一个躯壳,恰巧遇到她,觉着可怜就借给她用用。”
      息桦不动声色得落子:“那魂魄就是我此行寻找之物,不想被你拿了去。”眼角瞥向窗口插在瓶子里的红梅,“为了那个家伙?”
      能够在这种天气下不败的红梅,也只得那一株,息桦早已注意到。
      楠幕也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那还得多谢息桦仙子,不如仙子好人做到底,留下那抹魂魄给他当躯壳如何?”
      息桦捏搓着手里的白色棋子,面无表情:“你说呢。”
      “那你把他带走。”
      “没兴趣。”
      “……”

      “都说风尘女子最无情,从了良还不安分。”
      “孙少爷对她那般好,她却在新婚之夜做这等事,偷汉子就算了,居然对自己夫君下这等毒手,听说孙少爷胸口那块窟窿,有碗口那么大,被发现的时候,还直往外冒血水都不带停的。这恶毒的女子当自己是在盗墓挖坟吗?”
      周围一阵哄笑后又有人指着徐锦绮开始说道。
      “你看旁边那小白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结果却也不老实。”
      “……”
      直到被推上了刑场,息桦还是不慌不忙走在人群外围,徐锦绮看到息桦后便自然的不怕了,至少自己性命无忧,他当息桦是在惩罚自己又惹事了。他转头看向那个神智失常的女子,她对周围的侮辱丝毫不理会,低着头也看不到表情,披着徐锦绣的皮相,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徐锦绮想,这些声音,其实她都听到了吧……
      他突然心生恻隐,尽量温柔,对她轻声道:“你别怕,我陪着你呢。只要我们是无辜的,就不怕他们说。”
      女子抬头看着他,一直漆黑的眼睛突然有些闪烁,继而开始湿润,终于凝集成一滴水滴落在她肮脏的衣襟上:“可是我不是无辜的。”
      她此刻的脸丝毫没有了之前的狠辣,反而像是一个委屈的少女,在低声泣诉着心头的酸痛。
      徐锦绮愣在了那里,那个手执匕首修罗般的女子,和眼前这个女子怎么都不能重合在一起。
      “不!”刽子手手起刀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整个刑场,柳初初的头滚落地,是一刀解脱,没有痛苦。
      楠幕的手腕轻转,手中的琴弦被拨得轻响,女子分离的头颅和身躯发出白色的光芒,慢慢升上空中,汇聚成一处,然后快速飞进了楠幕的琴中。楠幕再拨第二下,明明已是春末的天,突然飘起了点点白色。
      坐在屋顶的白发少年伸手轻触,再伸出舌头尝了尝,对身旁的双角髻的女子笑着欢心道:“是雪!”
      刑场上是此起彼伏的疑惑。
      “好好的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难道是异象?”
      “这女子的头刚一落地就下雪了,莫非是一场冤案?”
      “那个女子的尸身不见了,一定是被冤枉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
      息桦凉凉道:“你本就打算用她的执念来炼琴,你骗了她。”
      楠幕一脸委屈:“我没有骗她啊,我帮她完成了心愿,也确实是看不惯她一介女子受这等欺负。炼琴是我自己的事,不告诉她也是正常吧?”
      息桦不屑道:“你昨日说司命之事与你无关,只能袖手旁观,妄自兴叹?”
      楠幕呵呵笑起来,一脸理所当然:“我也说了是按理说。我像是会循着理袖手旁观,妄自兴叹的吗?”
      多管闲事,随心所欲,才是他楠幕的作为。
      “话说你现在关心的应该是那位小兄弟吧,他还在……”等他侧头,却哪里还有紫衣男子的身影。
      徐锦绮还在感叹这神奇飞雪的来历,腰间一轻,转眼已经避开众人的视线来到屋顶上。息桦单手一挥,一抹白色的虚弱光晕缓缓飘在他们眼前,徐锦绮拿出怀里的扇子,刚一打开扇面,那抹光晕便见势钻了进去,扇面上即刻又多了一只蝴蝶。他低语道:“果然是这样。”
      两只狐狸欢笑着跑过来,白发少年搂着他的胳膊望他:“喂,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徐锦绮盯着扇面上那只新添的蝴蝶,声音有些沙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女子,本不该被这样对待……黑暗的囚牢,粗糙的捆绳,冰冷的,无情的辱骂。她其实很在乎吧,却要表现的那般骇人,不让人靠近。无情总是被多情伤,她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息桦皱了一下眉头,抬起少年的下巴,徐锦绮的眼角刚好溢出一滴泪,被他拿指头轻轻拭去。
      他叹一口气:“阿绮。”
      那个故事,还不是时候转述给他。
      少年想起了什么似的,情绪突然一变,拍开息桦放在他脸上的手,竟是气急了的语气:“我的死活不用你管!”然后抓起巴在自己身上的雪狐就一脸正气的走了。
      小卉莫名其妙:“他怎么一段一段的……方才……他是生仙子你的气了?实在是小气!仙子让我们保护他,他不是没有受伤吗!”
      息桦默默无语,面无表情,循着少年走的方向而去。小卉翻了个白眼,心下不服:“仙子你就惯着他吧,他都敢打你了……”

      随州的那场雪下了好几天,街上出行的人这几日便明显少了。白发的雪狐在小雪里跑得欢快,真正像是少年的心性,雪白的衣衫和发梢在风中凌乱飞舞,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对身后蓝衣的少年叫唤:“喂,快些!”转瞬又跑得更远。
      身后的少年身上罩着蓝色的裘袄,没有回应雪狐的呼唤,只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狠狠踩在地上,他的周围笼罩着重重的低气压。身后不远处,紫衣的男子和白衣的少年也不紧不慢的跟着。
      雪狐终于感觉到了少年的异常,再望了一下他的身后,小心翼翼道:“喂,你那样子跟仙子说话,就不怕他不跟你一处了?”
      徐锦绮看他一眼,阴恻恻道:“你老这样子没礼貌地叫我,就不怕我不跟你一处了?”
      雪狐瞪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大声道:“我觉得你那样子跟仙子说话,其实非常有出息!”
      徐锦绮的心情丝毫没有好转,狠狠踏着步子继续前行,雪狐只感觉周围的气压更沉了。
      小卉在息桦耳边碎碎念:“这个小气鬼真的就不理我们了,他也太嚣张了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这么斤斤计较啊!仙子我看我们不要跟他一路了,我们换个方向走吧,看他依靠谁去……”
      紫衣男子丝毫没有听她唠叨,蓝眸微微眯着盯着少年使劲的腿,他觉得那样子走路很容易扭伤。
      “仙子你说是不是?”
      息桦哪里知道小卉在问什么是不是,他侧身望着身边的一座红楼,繁华街道上,这座红色的楼宇就像是这座城极乐的天堂,朱红色的牌匾上写着它的俗世姓名——楠夜楼。
      小卉顺着仙子的视线看过去,就是一座神秘的红楼,她心下不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警惕问道:“仙子真的打算不管那个小气鬼,和他分道扬镳?”
      前方马上传来少年讽刺的声音:“息桦仙子也对这种地方有这般雅兴,从前不晓得,竟是我疏忽了!”说完冷哼了一声回头走了。
      看着那个气炸了的背影,息桦却只是笑着伸手在少女的头顶揉了揉:“小卉。”
      小狐狸乖巧得回应:“仙子。”
      “信任,是相处的基础。”
      小狐狸看着仙子好看的眸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走吧。”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雪狐冷冷的声音接踵而至:“你怎么这么笨,走路都可以扭到脚!”
      身后传来轻笑声,徐锦绮赌气坐在地上,一股寒意袭来,他鼻子一酸,差点就很没用的落下泪来。手臂被人抓住,有力的手指嵌进裘袍里,毫不犹豫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紧了紧他的裘袍领子,语气温和:“扭伤了?我看看。”
      息桦等不到他的回答,叹口气道:“让你害怕了,我很抱歉。”
      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胆小。”
      “……”
      此时朱漆的楠夜搂上,一个红衣男子站在窗边,看着四个依稀前行的一人一仙二狐,抚着手里的楠木琴,它刚吸入了一丝执念,现下正精力充沛,蠢蠢欲动。
      楠幕脸上有些惆怅:“世间没有真正公平的命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数。没有如果,或者若是,那些看似突兀的,碍眼的,都是劫数,只是有太多人,逃不过这劫数,柳燕儿,柳叠,或者孙折炎,都没有逃过。”
      窗口瓶子里的红梅身披白雪,无风自动,一个动听到蛊惑人心的,清泉般的声音雌雄莫辨,在楠幕耳边传来:“你这无趣的仙子,说话都是浪费,还是交代一下,你为何把本座的壳子给了紫琼吧?”
      楠幕嫌恶的看了一眼那朵其实很好看的红梅:“对你说话自然是浪费,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我把壳子给息桦,自然是因为他比你重要。况且,那魂魄也还没有成为你的壳子,不要自以为是。”
      声音急切起来:“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你欺负本座……”
      楠幕一脸鄙夷:“好啦好啦,真是恶心,你的壳子我自会再想办法,不过帮你找到后就马上离开!”
      声音又喜悦起来:“太好了!等有了壳子,第一时间就让你为本座造一个孩子!”
      楠幕阴沉着脸:“有了壳子就马上滚,你可不可以不要随便忽视你不想听的话!我是男的怎么可能给你生孩子!”
      “怎么不可以,紫琼告诉我说可以,你别妄想骗本座!”
      “……”到底是谁骗你。
      都说跟笨蛋说话会降低自己的智商,楠幕觉得还这么有耐心的自己,才是智商有问题。

      紫衣仙子的故事还在徐徐的展开,楠夜搂的故事也同样不寻常,这座带给人极乐的楼宇,总是隔三差五听到这家的主子和一个美妙声音的无聊争吵。
      他们一个喜欢漂泊凡间,看破世间红尘,比最慈悲的玉辞仙子还要了解人世的无奈悲凉;一个在凡间流浪千万年,却不喜欢和凡人接触,现下终于开始初尝人类的感情,和那个叫做心的东西。
      就像楠幕说的,世间没有真正公平的命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数,没有如果、若是,那些看似突兀的,碍眼的,都是劫数,只是有太多人,逃不过这劫数……

      就像风云变幻下的随州,紫云山上的桃花依旧准时凋谢,没有留下那日三个年轻男女的身影。风华绝代的男子在高处优雅抚琴,边上带着面纱的女子醉心歌唱,白衫的俊俏少爷在底下抬头仰望,成了他们唯一的尊贵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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