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叶孤城没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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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夜寒露重。
陆小凤已重新披上大红披风。
在跟着楚留香去找证据之前，他还要先回一趟下榻的客栈。
他本以为楚留香会拒绝，但对方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陆小凤笑道：“你不担心我在说谎？”
楚留香摇头道：“你不会。”
陆小凤怔了怔，道：“你已将我当成朋友？”
他忽然有点感动，又有点骄傲。
不过是初次见面，就肯给予对方十分的信任，似这样的人，很应该成为陆小凤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
谁知楚留香又摇了摇头：“那两枚铜钱，是你扔的？”
陆小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老实回答：“是我扔的。”
楚留香道：“但你在追赶我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再对我出过手。”
陆小凤道：“你希望我出手？”
楚留香道：“你的暗器和指力都不错，你本该出手的。”
他接着道：“而且刚才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搭上我的肩膀，可你却选择用披风来阻碍我。”
陆小凤道：“我只要一伸手，不但可以搭上你的肩膀，还能顺便封住你的穴道。”
楚留香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陆小凤笑了笑，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实在不喜欢和人动手，特别是真刀真枪的动手。”
他看着楚留香，继续道：“我是来取回白玉美人，不是来打架伤人，更不是来和你结仇。”
楚留香也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道：“你现在一定对自己的判断和身手都感到很满意。”
陆小凤道：“无论是谁，能追上轻功独步天下的盗帅先生，他都一定会对自己感到很满意的。”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这一路过来，已经尽了全力，是不是？”
他很快又补充道：“但我还有余力。”
陆小凤怔住。
“如果我再专心一点，不去理会你究竟离我有多远，即便是用五件披风连起来的绳索，也阻不了我。”
楚留香的脸色很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他也根本没必要说谎。
因为他知道陆小凤也和自己一样，不但很擅长轻功，而且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陆小凤忽然感觉自己脸上又热又烫，嘴里却在发苦。
原来楚留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不过是想解释一件事。
他相信陆小凤不会说谎，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轻功。
——就算陆小凤真的说了谎，真的打算在半路上突然翻脸，把楚留香绑回金府，他也完全可以在任何想离开的时候离开。
——可如果陆小凤真的这样做，那他这辈子就再也休想追上楚留香。
楚留香的轻功，到底要比陆小凤高出多少？
这一臂之距，当真是他刻意留手的结果？
陆小凤不敢再往下想。
他忽然发觉自己今晚喝下肚的酒，似乎有点多。
因为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楚留香看着他，道：“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陆小凤道：“后悔什么？”
楚留香道：“后悔要跟我一起走。”
陆小凤道：“难不成你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是刀山火海，或者阴曹地府？”
楚留香摇了摇头，道：“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天半个月的路程。”
陆小凤道：“那算不了什么。”
楚留香道：“路上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说不定是你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大麻烦。”
陆小凤道：“我这辈子遇到过的麻烦事，已多得根本数不清楚，哪怕再加上两三件，也同样算不了什么。”
楚留香还能说什么？
他笑了笑，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陆小凤很快就会跟上来的。
陆小凤并没有在客栈里停留太久，他特地回到这里，只不过是想让店小二替他送个口信。
他既然已决定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中途罢手。
他既然已答应过金伴花，就一定会把白玉美人完完整整送回他手上。
至于那“不论成败”的报酬，他宁可全数转让给司空摘星。
就算现在把金伴花家里的全部财产都堆在陆小凤面前，叫他立刻停止跟楚留香去找证据，他也不会听你的话。
客栈的大门早已关了，陆小凤绕到后院，越墙而入，却将楚留香独自留在外头。
他居然一点也不担心楚留香会趁机逃走。
白日里那个来给陆小凤送过水的店小二，现在正睡在大堂，睡在两张桌子拼成的临时铺盖上。
他被陆小凤叫醒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但当一张银票落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笑得又恭敬，又热切，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陆小凤，而是他的亲爷爷。
陆小凤交代完小二，让他明天一早就去金府报信，又原路返回，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刚一落地，他就见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仍然站在原处，脸上非但没有不耐烦，似乎还觉得陆小凤一来一回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名满天下的盗帅，的确是个守诺的君子。
陆小凤笑了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楚留香却迟疑着，道：“现在我也要回一趟客栈。”
陆小凤的笑容顿时有点僵。
但面对楚留香那双含笑的眼睛，他只能说：“好，请。”
楚留香回客栈，是为了换衣服，顺便去掉脸上的易容装扮。
他从房间里出来时，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让陆小凤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的人。
“叶孤城，你没死？！”
陆小凤忍不住失声惊呼。
等他定了定神，又揉了揉眼，才发现这人并不是叶孤城，只是长得和叶孤城很像。
他的眼睛一样很亮，却清澈如春水，一点也不像寒星，他的身上更没有白云城主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
“叶孤城？”
人是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却很熟悉，这是楚留香的声音。
“你说我是叶孤城？”
陆小凤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你莫非是叶孤城的朋友？若不然，为什么要专门用他这张脸来见我？”
楚留香却显得很疑惑：“我并不认识叶孤城，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两天前他和西门吹雪在紫禁之巅的那一场对决。”
他顿了顿，又道：“难道我和他长得很像？”
陆小凤咬牙道：“你这张脸真不是易容的？”
楚留香道：“不是。”
他忽然拉起陆小凤的手，按到自己脸上，道：“你若不信，尽管摸摸看。”
陆小凤叹了口气。
楚留香的脸很光滑，没有一点易容的痕迹，更没有戴着什么面具。
陆小凤就算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得相信自己的手指，和西门吹雪的剑。
叶孤城已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已是个完完全全的死人。
在这个世界上，要想认识两个长得很像的陌生人，虽然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却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陆小凤只好把这次和楚留香的意外相遇，当成老天爷又一次对他开的玩笑。
他确实很希望老天爷只是对他开玩笑，而不是给他找麻烦。
可他是陆小凤，是那个走到哪里都会遇到麻烦事的陆小凤。
就算是做梦，他也照样闲不下来，总要管几件别人不想管也不敢管的麻烦事。
所以即便楚留香真的要去刀山火海，或是阴曹地府，他也一样会跟着去的。
天刚蒙蒙亮，两个人就离开了京城。
楚留香说得没错，他要带陆小凤去的地方，确实得要花上十天半月才能到。
那是一座远在岭南的城市，五羊城。
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来五羊城，上次他在这里留下的回忆，清晰得仿佛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
算算日子，京城说不定已开始下雪，五羊城中却仍是五彩缤纷，鲜花和绿树妆点着街道，不少行人还穿着秋衫。
极具岭南特色的骑楼下，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一些小贩或推着小车，或挑着箩筐，立在矮墙边上，嘴里还不住吆喝着叫卖词。
楚留香道：“天色还早，我却有点饿了。”
让一个人饿着肚子，带着你走街串巷去找证据，是很失礼的作法，特别是在五羊城这个以吃著名的城市，会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冚家铲”。
陆小凤不想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冚家铲”，所以他跟着楚留香来到了文园酒家。
江南百花鸡，蟹黄大翅，玻璃虾仁……楚留香点的菜，样样都是文园酒家的知名招牌，他显然也是个对吃很有研究的大行家。
可当他开始点菜的时候，陆小凤却突然觉得胃有点不舒服，他想吐。
也许是因为那一道百花鸡，让他又想起了薛冰。
“□□的大裙翅，文园的百花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园的白灼螺片……”
薛冰那时特地点出来的三四样菜，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带她去吃过。
他只带她去吃了一碗肉羹，还故意告诉她这是用蛇肉和猫肉做的，害她躲在房里吐了个一塌糊涂，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想起那天在平南王府外分手的情景，陆小凤就更觉得难受。
因为他不想让薛冰跟着自己进王府冒险，就故意说了些惹她生气的混账话。
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
他以为凭薛冰的本事，从来只有她惹人，没有人敢惹她，他以为这次也像以前一样，薛冰发完脾气就会回客栈等他……
可惜无论他现在怎么后悔，怎么伤心，薛冰也已经回不来了。
她早已被陆小凤原本的朋友，当年的“天下第一名捕”，现在的“绣花大盗”金九龄杀死，化为九泉之下的一缕芳魂。
那根捏在金九龄手上的绣花针，又一次狠狠刺进了陆小凤心里。
陆小凤咬了咬牙，他必须找点事情做，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痛苦的回忆中，否则薛冰一定会生气的。
薛冰喜欢的陆小凤，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回忆过去的人。
于是他开口问楚留香：“这里是你的家？”
楚留香一直避重就轻，不肯明说“证据”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只好借助问话来获取更多的信息。
楚留香道：“不，这里只是我回家时要经过的一个驿站。”
五羊城已经是很南边的城市，楚留香却把它当成一个驿站，难道他的家还要在更南边的地方？难道他的家在海上？
叶孤城岂非也是久居海外的？
但光凭这一点，也还是无法证明楚留香和叶孤城之间一定有关系。
陆小凤挑眉道：“怪不得你刚才叫小二上菜时，用的都是官话，一句广府话也不说。”
楚留香道：“听你的口气，你会讲？”
陆小凤笑道：“你唔知咩？”（“你不知道？”）
他故意用广府话回答，本以为楚留香会皱眉，没想到对方却笑得比他还开心。
“妙极，妙极，甜儿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陆小凤很意外：“甜儿是谁？”
楚留香道：“是一个很会做饭的小姑娘。”
陆小凤道：“她是你的……”
楚留香道：“她是我的好妹妹，也是我的好朋友。”
陆小凤道：“她是广府人？”
楚留香道：“是，你很快就能见到她。”
陆小凤还想再多问两句，却听到小二高叫：“客官，菜来了。”
他只好拿起筷子。
谁在五羊城的餐桌上光顾着讲话，却不动筷夹菜，那人一定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叶孤城没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