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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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的工夫并不算长，何况五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用饭上，所以饭局很快就结束了。
金伴花等下人都退出花厅，才请众人一起走到墙角，由他掀开一幅工笔仕女图，现出板壁上的一道暗门。
暗门里放着一方紫檀雕花木匣，白玉美人就藏在木匣里。
陆小凤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花厅，跳上了对面的屋脊。
他藏在屋脊的阴影里，思索了将近半个时辰。
金伴花已提前吩咐过，其他人若无要事，一律不许接近花厅，抄手游廊的灯也全熄了，陆小凤在这半个时辰里看到的，唯有天上一轮残月，与院子里快要落光叶子的老树。
这一片萧瑟寂寞的夜景，就仿佛是他此时的心情。
他有很多事需要思索，也有很多人值得回忆。
甜蜜的回忆，温柔的回忆，还有那些让人疲倦，让人痛苦，让人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的回忆。
存在他回忆里的后者，远比前者要多得多。
但陆小凤不得不回忆。
他要通过回忆那些疲倦，那些痛苦，那些让人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的往事，来保持头脑的清醒和冷静。
他实在很想看一看，楚留香究竟会用什么手法，从自己眼皮底下偷走那尊白玉美人。
街上传来一长两短的更鼓之声，陆小凤明白，子时已到。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突然从院墙后闪出，朝花厅方向走去。
那人穿着件粗布衣，戴着顶粗布小帽，微微躬着身子，一路小跑，看上去应该是金府的下人，有事去找金伴花禀报，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陆小凤却显得很惊讶，几乎忍不住要跳下去拦住他。
若非司空摘星早就明确说过，这件麻烦事他绝不会碰，现在陆小凤说不定已经确信，那个金府下人一定是他易容的。
所以那个人还能是谁？
如果他还不是楚留香，陆小凤就马上把脚下的瓦片抠出来，生吃下去。
他看着那人立在窗外，左手一伸，掌上托着件三尺来长的东西，在月光下显得晶莹而滑润。
“白玉美人已拜领，楚留香特来致谢。”
原本紧闭的窗户，顿时被人一掌震开。
楚留香仍在笑：“戌时盗宝，子时才来拜谢，礼数欠周，还请恕罪。”
他在说谎。
在这半个时辰里，除了刚刚才现身的楚留香，陆小凤根本没见过还有第二个走近花厅的人。
陆小凤随手摸出两枚铜钱，屈指弹出。
他使的是一点巧劲，而非用来搏击拼命的强横指力，因为他根本没有杀人的念头，只不过是想用铜钱打中楚留香的穴道，阻止对方逃走而已。
谁知楚留香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突然一转身，竟随随便便就避开了，就像是避开了两只昏了头直往前冲的飞蛾一样。
叮叮两声响起，铜钱已掉落在地，楚留香却像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更没有抬头往陆小凤的藏身处看上一眼。
陆小凤耸然动容。
他用两枚铜钱，曾在樱桃斜街上接连割破二十八张弓弦，这次出手，却连对方一片衣角也没沾到。
就在铜钱掉地的那一刹那间，三条人影同时穿窗而出。
楚留香身形飘忽，仿若一道轻烟，眨眼间已消失在长廊深处。
金伴花、黑衣人和锦衣老者三人先后追了上去。
但陆小凤仍不动。
他的一双眼睛，还在紧紧盯着楚留香刚才出现过的地方。
他知道那位素衣老者，也就是“白衣神耳”名捕秃鹰，现在还守在花厅里，和他一样等着楚留香施展新的鬼把戏。
不过一会，楚留香已再次出现，手上的东西换成了一面铜锣。
陆小凤暗叫不好。
然而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当”的一声，铜锣已响彻整个金府。
“白衣神耳”的一对耳朵，本是被敌人割去后，用合银铸成的，传声之力特强，现在这一声巨响，必然会让他终生难忘。
楚留香双手一分，将铜锣随意抛到窗下，第二声“当”还没响起，他已飞鸟般掠了出去，奔向花厅大门。
这一连串动作，也就眨眼间的事情。
就在楚留香走进花厅时，秃鹰却从窗子里窜了出来，一双眼睁得好大，似在寻找敲锣的人。
陆小凤若非答应过金伴花要护住白玉美人，现在说不定已要拍起手来，大赞一声“好！”
他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屋脊，闯入花厅，正看到楚留香伸手推开对面的窗户，一只脚已经踏上窗沿。
陆小凤大叫道：“楚留香！”
楚留香微微皱眉，竟真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自纱罩里透出的烛光，将他的侧脸映上一层粉色。
陆小凤一怔之下，对方已飘然掠出了窗子。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秃鹰，是金伴花，是其他打算抓捕楚留香的人，现在能做的事，也只剩下发怒跺脚，摇头叹气。
“盗帅留香，来去如风”，这是江湖人对楚留香轻功的评价，这个评价完全正确，没有一点夸张吹嘘的成分。
楚留香的轻功就像他的人一样，真可谓天下无双，世上一绝。
只不过他今夜偏偏却遇到了陆小凤，“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陆小凤。
轻功和指法，是陆小凤最擅长也最得意的两样武功。
所以他马上追了上去。
以前陆小凤一直认为，江湖中轻功最高的三个人，是司空摘星、西门吹雪和他自己。
现在他不得不加上一个楚留香。
两个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一臂，脚下时而是青石地砖，时而是屋顶硬瓦，刮在他们脸上的夜风，仿佛是一把把冰凉刺骨的刀刃。
楚留香看上去并不想和陆小凤纠缠太久，他很快就跃下屋顶，转身奔入了一条窄巷。
窄巷里一盏灯也没有，惨淡的月光根本照不亮前路，只要走快几步，走到下一个岔路口，陆小凤说不定就会迷失方向。
可惜陆小凤不是笨蛋，楚留香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他咬了咬牙，突然伸手解开披风系带，用力一甩，披风就变成了一股长绳，翻卷着向楚留香扫去。
楚留香一跃而起，似要闪身避开，可那股劲风却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竟先他一步，挡在他接下来必然要走的退路上。
“嗖”的一下，大红披风已缠上他的左手小臂。
楚留香居然没有挣扎，居然还在笑：“阁下武功不错。”
陆小凤也笑道：“彼此彼此。”
楚留香道：“阁下为何要拦我？”
陆小凤道：“把白玉美人还回来。”
楚留香伸出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我两手空空，哪里来的白玉美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那么只好劳烦盗帅先生，和我回一趟金府了。”
楚留香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回应。
楚留香忽然道：“你是陆小凤，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道：“是。”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江湖人都说，陆小凤不但爱管麻烦事，还很讲信用。无论多麻烦的麻烦事，只要请动你出手，就一定会得到圆满解决的。”
陆小凤只是笑。
楚留香道：“可这一尊白玉美人，放在金伴花府中，却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让我盗了去，换成银子，散给贫苦百姓。”
陆小凤怔了怔，道：“你做贼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起了善心？”
楚留香摇头道：“不是突然，是一直。”
陆小凤道：“凡事都要讲证据。”
楚留香道：“你不放开我，我哪里能去找证据给你看？”
陆小凤道：“不行。”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行？”
陆小凤道：“我放了你，你就跑了，我还能去哪里找证据？”
楚留香道：“那你想怎样？”
陆小凤眼珠一转，道：“我跟着你，只要找到你发善心的证据，我就离开。”
他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找出一团又脏又皱的纸，丢给楚留香。
楚留香接过展开，赫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陆小凤道：“这东西我恰好还有几张，你如果真是个好人，我会另外给钱，把白玉美人给买下来。”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你这样做，倒好像是我欠你人情了。”
陆小凤道：“不是好像，本来就是。”
楚留香大笑道：“我只希望你这人情不会像高利贷一样，越滚越大，不然到时就算我再偷上十个白玉美人来还，也还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