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七天后再见 ...
-
黑夜是迷人的。
但再迷人的黑夜，也总会过去。
现在太阳已升起，窗外渐渐能看清远处海岸线的轮廓，船舱中也充满了只有一个正常家庭才会拥有的温暖和活力。
宋甜儿去了后厨，李红袖窝在起居室的一张宽大躺椅里，翻着一本前人游记。
陆小凤却在看手。
一双很小，很白，也很柔软的手，正在给楚留香的脸做按摩。
这是苏蓉蓉的手。
陆小凤看着这双手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人皮面具，在楚留香的脸上比了比。
然后这双手又将面具放下，打开一个镶银角的檀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七八个白瓷瓶。
这些瓶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苏蓉蓉又会如何使用这些东西？
陆小凤似已看得痴了。
苏蓉蓉忍不住笑道：“陆公子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是怎么易容的？”
陆小凤点了点头。
他知道司空摘星很会易容，但他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彻底改头换面，扮成一个大麻脸，一个老头子，甚至是一个瘪嘴老太太，一个十七八岁大姑娘。
“蓉蓉的易容术虽不能说天下第一，也已算是世上少有。陆兄若有兴趣，待会尽管来试一试。”
楚留香躺在椅子上，闭着眼，仰着头，整个人似乎仍在酣睡，可两只耳朵和一张嘴，却已是完全醒了的。
陆小凤的点头就立刻变成了摇头：“不不不。”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
陆小凤道：“你几时见过‘两条眉毛’的陆小凤？”
无论是谁，只要脸上还留着两撇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在贴人皮面具时，鼻子以下、嘴唇以上的位置，总会有些凹凸不平。
这处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是破绽。
再巧妙的易容术，也无法在一个人不刮掉胡子的情况下，彻底除去这种破绽。
说到底，易容就是骗人。
要骗过别人，让对方相信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就一定不能在易容中出现这种破绽。
因为这种破绽不但太过明显，而且也太过可笑。
谁也不想当一个可笑的人。
所以一个人在易容前，总会把脸洗干净，把胡子刮干净，有些人甚至还要剃掉自己的鬓角和眉毛。
陆小凤虽然对易容很感兴趣，但如果让他为了易容去刮胡子，就像请一个茹素的出家人去吃烧鸡一样，是万万使不得的。
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楚留香似乎还不死心：“胡子刮了，还可以再长出来，蓉蓉的易容术，却不是随时都能见到的。”
陆小凤微笑道：“如果我刮了胡子，下次见到宫南燕，说不定她就真把我当成楚留香，把你当成陆小凤。”
大家都笑了。
苏蓉蓉和李红袖在偷笑，楚留香却在苦笑。
他苦笑着道：“陆兄若不介意替我去找天一神水，我也不介意当一当陆兄的。”
陆小凤道：“我不介意。”
楚留香怔住。
他这话本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但陆小凤却应得很严肃，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小凤眨眨眼，忽然做了个鬼脸，道：“只不过我很介意刮胡子，介意得要命，所以我还是当不了你，你也别想当我。”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却还在说：“你这次去济南，打算扮成谁？”
楚留香道：“关外大参药商张啸林。”
他很快又补充道：“朱砂门的人，大多是富家子弟，若想在短时间内取得他们的信任，扮成一个豪富行商，是最方便也最省事的选择。”
苏蓉蓉道：“往来济南的行商，除了山西钱庄的大老板，要说出手最豪阔的，还得是关外长白山一带，采参帮的瓢把子。”
陆小凤道：“山西钱庄的银票，是行走天下的硬通货，谁见了都喜欢。楚兄为什么不选大老板，却宁可去当个采参客？”
楚留香道：“你若听过蓉蓉帮我准备的那个大老板身份，你也一样不会选他的。”
陆小凤道：“哦？”
楚留香道：“冯百万，山西四通钱庄的大老板。他只要走过有水的地方，一定先脱下靴子。下雨的时候，一定要想法子去用别人的雨伞。身上永远带着种很久没有洗澡的味道……”
陆小凤大笑道：“我确实不肯，哪怕是杀了我也不肯。”
楚留香道：“我宁愿当叫花子，也不愿当这种大老板。”
陆小凤道：“你当过叫花子？”
楚留香道：“嗯。”
叫花子虽然又脏又臭，满脸污泥，说不定头上还有癞痢，可当个叫花子，也总比当山西钱庄的大老板要自在随意得多。
陆小凤道：“你叫花子的身份，也是蓉蓉替你安排的？”
楚留香道：“嗯。”
陆小凤道：“难道你以前出行时的化妆，都是蓉蓉的杰作？”
楚留香道：“不全是。”
苏蓉蓉微笑道：“楚大哥用的人皮面具，一向是我准备的，不过他想化妆成什么样子，大多数时候，还是由他自己动手。”
陆小凤道：“那这次为什么他不自己动手？”
楚留香道：“我在蓉蓉面前动手，岂非就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
陆小凤道：“我看你不是不想耍大刀，而是得了一种病。”
楚留香道：“什么病？”
李红袖抢着道：“懒病！”
这一次他们的笑声更响亮，连楚留香都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心。
人一旦开心，就会笑。
笑不是坏事。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笑都不是坏事。
虽然宫南燕只给出一个月的时间，让楚留香自证清白，虽然他现在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但他仍然想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
这样一件麻烦事，落到别人身上，现在早已笑不出来，说不定连哭也哭不出了，一心只想去跳海。
但楚留香还在笑。
他和陆小凤一样，非但不怕别人来找麻烦，而且还很看得开。
因为他们相信朋友，尊重敌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总有公理和正义存在。
在他们看来，麻烦总会有办法解决。
无论是小麻烦，中麻烦，大麻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麻烦，只要是有办法解决的麻烦，最后都不会再是麻烦。
既然麻烦不会再是麻烦，那又何必要哭着去跳海？
等到宋甜儿煮好的早饭端上桌时，众人的笑声简直可以震破天花板。
因为她做的早饭确实很丰盛，很馋人，若不多笑一笑，又怎么对得起宋大厨一番辛苦的劳动？
每个人面前都放着满满一大碗海鲜砂锅粥，还有菜肉包子，油炸鬼，甜咸小烧饼，糯米烧麦，并四碟佐粥小菜，以及一个煎得两面焦黄的荷包蛋。
陆小凤已经很习惯船上的饮食，很习惯吃宋甜儿做的饭菜，也知道这将是自己下船前吃的最后一餐饭。
但他仍然吃得很开心，很满足，没有流露出一点即将离别的愁绪。
相聚总是短暂的。
相聚之后就是离别。
陆小凤不喜欢离别。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天底下能相聚在一起的人，都不会遇到离别。
但这也仅仅是希望而已。
相聚和离别，本就是人生中一个不断重复的循环，你无法制止它发生，也无法制止它结束。
只要能在相聚中结交到一个好朋友，就已足以让人忘却离别的失落。
这一次因白玉美人引发的相聚，不但让陆小凤结交到楚留香这个好朋友，更认识了三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
陆小凤也曾经怀疑过，这三个女孩子和楚留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男人和女人一旦相处久了，往往只会产生两种结果——不是想打架，就是想上床。
但他现在已确信，男人和女人也一样能产生友情，而且友情也一样很牢固。
因为他看得出来，楚留香对三个女孩子一直很守规矩，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妹妹，也是多年的老友。
陆小凤自然也已将这三个女孩子当成妹妹，当成朋友。
在朋友面前，他一向是有话直说的。
所以他就问楚留香：“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是不是会一直耽在济南？”
楚留香已戴上人皮面具，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连喝粥的动作都变了样子，但看向陆小凤的一双眼睛，仍然闪烁着熟悉的光彩。
他缓缓道：“难道你在解决了金伴花的事情后，也要去一趟济南？”
陆小凤道：“是。”
楚留香道：“你去济南有什么事？”
陆小凤道：“帮你的事。”
楚留香道：“帮我？”
陆小凤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楚留香道：“是。”
陆小凤道：“朋友有了困难，你会不会去帮？”
楚留香道：“会。”
陆小凤道：“我也会。”
楚留香道：“好。”
他没有拒绝。
因为他知道，陆小凤决定要做的事，就算自己拒绝了，他也还是会去做。
他也没有道谢。
因为他们已经是朋友。
光是“谢谢你”这三个字，就算再说一百遍，也无法表达出楚留香的感激之情。
所以他只道：“我和蓉蓉已经约好，七天后的傍晚，在济南大明湖畔的风雨亭上相见，希望那时也能见到你。”
陆小凤道：“蓉蓉也要去济南？”
楚留香道：“不错，我想请她联系她那位在神水宫的姑姑，帮我打听一些消息，然后再来找我。”
陆小凤道：“可是神水宫距离这里实在太远，短短七天时间，又怎能……”
苏蓉蓉嫣然道：“我就算插上翅膀，变成鸟儿，也不一定能在七天之内飞到神水宫，又飞去济南的。”
她笑着解释：“神水宫在外人看来，是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其实门下早已在中原各地设有隐蔽联络点，保证和外界的交流通畅。”
李红袖也道：“神水宫虽然不欢迎外人进入，但里面的人却是可以自由出行的。否则宫南燕又怎会知道世上还有楚大哥这个人？又怎能孤身一人找到我们船上？”
陆小凤懂了：“你用不着亲自前往神水宫，照样有办法和你姑姑取得联系。”
苏蓉蓉点头。
陆小凤道：“好，七天后，我们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七天后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