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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暗夜风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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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昌珉终是停下了步伐,素染深深地呼着气,无暇再去多说些什么。晚风拂过素染的面孔,这样的清清凉凉的感觉,不仅让她有重获新生之感。素染不敢想象,徐昌珉竟是如此的大胆失礼,她不禁有一丝紧张,不自意地退后几步。歇息了片刻,素染方才有心思仔细打量着此处的环境。
此地恰有一处亭子,并非多少华美,却是朴素极了,青檐碧瓦,顶子上映着的月光倒是像寒霜流辉,很是清淡漂亮。这里并未有多少华灯,只是在亭檐边角处搁置了一盏旧式的雕花宫灯,昏昏暗暗的灯光,倒是映出此时月色的清明。此处并未有多少人工的装饰,多半是出自自然,清而无琢的。素染只见一汪清湖恍然于眼前,涟漪轻皱,将一轮圆月流散开来,颇有些“流波将月来”的意思,境界倒是比着那人造的华丽繁美高了不止一点。素染这样想着,又去瞧那亭子上的匾额,正是上书着“流波亭”三字,笔力清淡却是遒劲,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隐者之意。
或是此时的月色清冷安静,一时倒教素染的心绪平静下来了仔细地忖度片刻,料想着徐昌珉并不敢对她做些什么的,也便稳下心来,静静地立在亭下。
徐昌珉虽是一时的心热,然而在这奔跑的一路上,他心中也便清明了。他仔细想了想,也知晓了自己不过是因着从小是家中娇惯长大的,性子里的高人一等之感必是改不了的。如此想着,他此时对着自己如此孩子性的行径也感到好笑。徐昌珉回头看了看素染的表情,明白此时已是令她恼怒了,只是她家教良好,并不表现出来罢了。
然而徐昌珉外表瞧着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实际上他们家本就是行伍之族,心中的那样蛮横霸道是隐隐埋藏的。与外人交际之时,也是隐藏的好好的,只是一旦焦急急躁之时,也便显露出来的。他温和地笑了笑,在薄如轻纱的如水月光之下,倒是有一派温润君子之风。
他慢慢地踏上亭子,负着手望着这片安谧的湖水,轻轻地说道:“这里是不是很美?”
许是素染的心绪静了下来,她也转身望着粼粼月光,微微地笑道:“珀明之湖,清逸之月,流波之亭。”这话听上去无头无脑,然而徐昌珉却是听明白了,他接道:“隐者之清淡?”
素染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如此一知己,天下谁人不愿一得?有如此才气,加之这样通透的一双慧眼,可知此人必是不凡了。然而即便是觉得同着徐昌珉有着许些话题,她实是不愿意同着徐昌珉这个名字有什么交集了。她默默地背立流波亭,眸中只是那畔清湖,开口道:“徐昌珉,我不知道你为何带我来此地,我也更是不晓得你为何非是要同我交际。”她微微地一停顿,“我想,你是瞧出来我并不想同你交际的,原因想必你也是明白的。徐昌珉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你是比我清楚的。 ”
徐昌珉半倚在朱栏上,默默地瞧着素染的背影,笑道:“为何你非得要想这样多呢?我是徐昌珉,但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素染一时笑出声来,她道:“你瞧着,说不准你此时心下已经是腹诽我矫情多少次了。罢了,总是这样子,也没什么意思。”她转过身,恰是背对着月亮,徐昌珉并不能瞧出她的表情,只是略略瞧着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着,心下估摸着她是笑了。
他知晓素染这是还有下文,也不接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她。素染站在湖畔,仿佛是同着那湖湖水融了一处去了,月光映在素染肩头的衣褶里,竟也是泛起漾漾的涟漪光华,那样的温婉含蓄,清浅淡然,真是如一湖静水了。
素染望向徐昌珉的脸,看着淡淡的月华映照着他年轻的面孔,心下实是感叹此人前途无限光明了。她轻声开口道:“徐昌珉,你这样的聪颖,想必早是将我的心思猜的明白了。我只是不晓得,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还没有厌烦我呢。”她剖析着自己的心思,却不由笑出声来,“我素来是喜欢交朋友的,只是,像你这样的身份的朋友,我确是没有的。我愿意同你交朋友的,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仿佛是暗夜的风携着素染的声音呢喃在徐昌珉的耳侧,他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安宁祥和,这样清淡的心境,怕是许久许久不曾有过的了。他想着,这个女子,明明瞧上去是这样娴静,谁晓得心思竟又是如此的俏皮。他也不由失笑道:“什么身份呢?我倒是听着你这样一句句的是在嘲讽我的。”他明知道素染没有,偏偏这样打趣她,只是希望气氛活跃些罢了,“什么事情?”
素染见他玩笑几句,也就明了了此人的度量,便是微微地笑道:“在人前,你仍是你的徐少帅,我们并无交集的;在人后,你是校中的徐景渝,是程素染的朋友。可以吗?”
徐昌珉未曾料到她如此开口,一时怔忡,却也是转瞬便明白了素染的心思。他笑起来,大声道:“程小姐,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徐,字景渝,景慕清渝之意,程小姐可否赏脸,同在下交个朋友?”他故作正经严肃,一下子是惹笑了素染。
素染一边笑着,一边微微地行了个传统的礼仪,道:“徐先生,你好,我姓程的,名作素染。很荣幸的同你交朋友的。”他们相视一笑,过往的生疏仿佛一下子消弭不见了。
素染本就是敬佩那有才学之人,心下其实是对徐昌珉很是赞叹的,偏偏只是碍着他的身份,如今相逢一笑泯却过往,她其实也是很欢喜的。素染笑着转过身去,望着一轮圆月映在水上的粼粼清光,这样的清宁安寂,很是舒服。
徐昌珉望着素染的背影,不觉笑起来。原来这个人其实还只是孩子气的,他想。
苍茫的黑夜下,薄如青釉的月光浮动在清冷的夜色中,两人之间的气氛终是恢复了初见的热情自然,一切如若冰释。寂静的夜中唯剩下风声的呢喃,与湖波的潋滟。
当素染回到厅里时,宴会已是接近了尾声。厅里的气氛已经很是浓烈,众人都是在热烈地交谈着,唱片放着欢快的音乐,一派的歌舞升平。花厅子里的戏早已唱罢,意犹未尽的先生太太们回到厅中还是交谈着今晚这出好戏。
顾思堂见她进来,也就跟着周围的女伴私语几句,便撇下她们径自地走过来。“你这一晚上只晓得听戏了,这样欢快的氛围,真真是浪费了。”顾思堂递给素染一碟子点心,“这个倒是好吃得紧了。”说着,自己又是不禁地携起一块吃起来。
素染一下子笑出来,道:“原来你还是来混吃混喝的,身侧不尽有着佳人美酒相伴,更还有点心吃的。”她说着,也是携起一块来细细地吃起来。两人又天南地北地谈了一阵子,素染不禁叹道:“思堂,你也该是去交际的了。你都这样大了,还只是一派和着女孩子胡闹,实在是叫你爸爸伤心的。”她是知晓顾思堂明白事理的,只是仍旧是担心他,又忍不住去劝他。
顾思堂一听到这些言语便是头大的,他忍不住道:“素染,老爷子这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教你同他串通一气,一起来整治我的?我虽是读书少些,然而一部《红楼梦》还是读过的,你学学林妹妹多好,偏偏作宝姐姐来教育我,我可是要抗议的。”
素染知他是说笑,却偏要道:“就算我是宝姐姐,你可算不上是宝哥哥。瞧瞧人家宝二爷的境界,你呀,只晓得学那些浮于表面的了。”她又正色道,“我晓得你是有分寸的,只是切莫要旁人看轻了你,你可不只是你,你顾思堂的名字下头,更是带着你顾氏一族的。”
她也知晓今晚是多言了,也便转了话题道:“今晚你可是如鱼得水,恣意自由了的?”
顾思堂耸了耸肩膀,道:“温香软玉,好不快活!”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总不见那位少帅出场的,分明是为他作宴,主人不知哪处去了,也是有趣。”
素染顿时一惊,她倒是忘了今日是徐昌珉做东了。他一个主人也远远地离了场,可真是不像话的。她一想及源头出自她,顿时不觉愧疚,怕是影响了徐昌珉的事情。
话说至徐昌珉处,待他回了后,是受了徐启钧的好一顿说教。今日他的出场并非简单的欢迎罢了,更是有深一层的缘故在里头的。徐昌珉自然知晓的,只是开始只是同他父亲的幕僚们简单周旋了一二,并无什么深刻交谈在里头。这样的场合,其实也只是需要表面的虚与委蛇罢了,并不需深谈的。徐启钧只是训诫他并非一直在场的,身为主人之一,也着实失礼了。
“那你是上哪里去了?”徐启钧问着,一边取出烟盒来点上了一支罗宋烟。烟雾袅袅地升起来,教人瞧不见他的神色。
徐昌珉微微笑了笑,道:“不过是同着宾客游览了一下咱们的官邸罢了。爸爸,你也实在是小题大做了些,我这样大了,你还要操心我的一举一动么?”
徐启钧叹一口气,望着上升的烟雾说道:“我还不是怕旁人捏了你的错处去?你呀,这样大了还是不教我省心。”他想了一想,道,“我瞧着老程家的闺女倒是很懂事,你好歹学学人家。”
徐昌珉笑起来,他想,父亲怕是不知晓他是缠着人家这位懂事的小姐一晚上呢。他只是想着今晚诸事了,却未曾深究父亲突地提及旁人倒是个什么意思。
“好了,你大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也是有自己的分寸的。”徐启钧灭了烟,道,“现在可是该出去了罢?”
徐昌珉回了厅里时,素染还是同着顾思堂说笑着,整个厅里都是宴酣之乐,他倒不觉自己这主人有何不周的了。他望向素染,素染也正是抬眼瞧了他,两人目光相视,不觉一笑。素染不由想起顾思堂的一番话,又忍不住地笑起来。他撇下一厅子的人,独独同自己谈了一晚上没用的话,这个主人,到底是周到不周到呢?
素染心道,这个人,真是教人捉摸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