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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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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使人透不过气。
仿佛置身在茂密的雨林里,闷热。雨林里总有些细微的声响,那些声响从缝隙里钻出来,细小却有着刺破耳膜的力量。腐烂的叶片,覆盖在声音上面,就像来自于久远的时空。
每一颗露珠都投影了一个时间里的记忆。就像照片一样。
“咔嚓”。
是不是很像被剪碎的声音。一刀两断。
景漫干脆躺倒在床上,两个人说话冷冷淡淡,让人打不起精神,但是在别人家里,陌生的装饰,还是令人很清醒。
叶子瑆转过身,迷茫地望着她:“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因为另一些原因,才被......”他拿着手里的信封。
“你说什么?”
“你看。”景漫接过它。
咔嚓。像是埋藏在树底下的包装精致的秘密随着锯断的树根,灰白的系带也被切成两段。斑驳的秘密仿佛被冲上海滩的贝壳。
原来的满不在意,变得皱紧眉头:“这是,”她的瞳孔收紧,掩不住惊慌的神色,“这个是......怎么会这样?”她抬起头,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他摇摇头。
照片上,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牵着手,年轻的面容笑得很幸福,而那个男人一脸默然,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很耀眼。那个男人。是欧复东。
“这是,怎么回事?”景漫又翻过一张照片,里面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而远远地站着另一个男人,只被拍进半个。她一张一张地翻,越发地手软。
叶子瑆猛然想起什么,站在柜子前,拉里面其他的抽屉。一份一份地又拿出一些。
一些信。
他锁上门,拿着信走到她床边。两个人严肃的神情仿佛是FBI里正在研究情报的工作人员。
过了很长时间,他们还在看手里一塌糊涂的东西。
“有个爱我们的人就够了。我们爱的人,他们有了幸福,我们才开心,对不对?”落款是,顾清如。
景漫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熟悉的字迹。她把信递给他。叶子瑆同样吃惊地盯着。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眼底显露出黯然的光芒。
爱到荼蘼。
叶子瑆拉开无力得垂落的窗帘,寒光熠熠的月亮躲进了厚实的云层,仿佛受不了他锐利的目光。
夜晚破土而出的秘密,搅乱了一些人一晚的梦。
“你把东西放回去吧,原模原样地放好。”景漫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片空白。她不想相信,宁愿她和他是传统的联姻而已,为了利益。
看不得这些内质纯洁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仿佛是月亮上的桂树的黑影,虽然有很美的传说,可终该是虚无的才最好。可是这些被灯光照得无从躲遁的东西,犹如一块痂,从别人身上复制下来,也深深地贴在自己身上。
传递着冰凉。簌簌发抖。
终究破土而出。他们如同飘在酒杯上的蜉蝣。希望醉得忘记。
“我们怎么办?”叶子瑆问,就像枝桠摩擦的声音。
“不知道。”
外面的大门被轻声打开。
“我们还是当做不知道吧。”景漫想起洺天,忽然心里强烈地不希望被这些的东西阻挠,或许齐落说得对,她心里明明就有他的,“你和石玢鉴,或许随便你。等到迫不得已时,再说吧。”
她走进卫生间,锁上门,打开淋浴。水哗哗地打在她光洁的脸上。她沉沉地叹气。
叶子瑆走出去。
李粹玟挽着叶何翔,惊讶地看着他,他突然感到眼前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很不对味。
“妈,你有没有睡衣,景漫洗澡时想起没睡衣。”他扯出笑。
晚上的时候,景漫翻来覆去没有睡意,手机里的音乐随机播放了很久,直到睡去。
半夜又醒来,手机里播着“我们的爱情是秘密,不能成立,就算我爱你,也不能够说明,他在你身旁逗你开心,而我却只能让你,歇斯底里......”
她微眯着眼,看了眼屏幕,无力地关掉音乐。
齐落回到家后家里惯常的没人,父母一个月能在家里出现一两次就已经不错了,何况他们前几天刚回家过,待了三四天忙完这里的事又飞去了总公司的驻地。
她一直是家里雇的阿妈照顾,没有亲情联系,每天打扫完,晚上做完饭就离开,早餐是另一个阿妈来做,然后司机送她去学校。
身边只有浅薄的雇佣关系,也许是爸妈为人理智,待人处事都十分冷静,对家里的佣人要求是负责尽职,一切都干净利索,必要时不留情面,所以即使阿妈们和司机和自己认识了很久,也并没有一丝温暖。他们只是保证房间干净,不会让她饿着,想吃什么就给她做,她想去哪儿就送她去。
很小时候开始,齐落就一个人在大房子里,电闪雷鸣的夜里躲在被窝里颤抖过,停电的时候因为害怕掉过眼泪,看到别人的爸爸妈妈跑去学校或者打电话给老师询问成绩,她悄悄地羡慕......还有很多,越长大,就越记不清了。
有时候看到阿妈洗完碗后准备离开,在门外套上鞋子,只是淡淡地和她说,小姐,我走了,晚上记得锁门......每天这样的话说了好几年......她站在窗前,看着阿妈走远,直到看不见,心里自嘲道,至少,阿妈关心着你的饮食,晚上叮嘱自己记得锁门。
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不奢望能从父母那里得到关爱,他们常年在外,有时过年也会忘了把她接过去,原因是公司年会她还太小不能参加,工作也忙,或者是过年时妈妈要去国外的外公那里,外公不待见爸爸,也就连带着不待见她,而爸爸爱妈妈总是胜过爱她......
从小就觉得周围的环境冰冷,别人眼里的公主,每天专车接送,花钱随意,他们不懂她不怪别人。也许优渥的生活,是对她内心缺爱的补偿。
大把的时间都是一个人,空虚,所以才有时间咀嚼空洞的忧伤吧。齐落笑着自言自语。
小时候她也哭闹,在爸妈临走前跑出家门,希望父母会为了找她而留下来,可是换来的,却是之后保镖24小时的紧跟。两三个保镖跟在后面,面目冷峻,没有微笑,感觉自己和犯人没什么两样。
那时候爸妈每次回来她都大哭,妈妈会告诉她,你要坚强,你是爸妈的孩子,以后要接班我们的事业,你要独立,不能哭,不准哭。
长大后,看电视里,看小说里,别人家的接班人都是精心培养,而她,从小就放养。
她曾想,是不是自己学习一向很好,父母才任由她独自生长。于是初二时她开始故意拖拉作业不听课,成绩坏到老师给父母打了电话。那天妈妈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如果你在国内不能好好读书,不能考上重点高中,那么高中我们只能把你送去国外,你担负了责任,你不能放任自己。
挂掉电话后,她在电话这头苦笑,难道你们就可以这样放任你们的女儿在没有爱的世界里长大吗?
后来到了高中,认识了景漫,因为景漫,认识了洺天。经过一年的相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友情,感觉到了被关爱,不是浅薄的关心,是深厚的情谊。
所以,自然而然地,她喜欢上了洺天。
有时候她分析,也许他们能理解她,懂她的内心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相似的家世资本,相似的生活方式——父母忙碌,不被限制零花钱,专车接送,家里一般是佣人打理。说的没错,门当户对有它的道理。
洺天人很好,对她很好。
想到这里,一直窝着的齐落突然跳出沙发,跑进房间,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瓶透明只有嵌进瓶里的瓶盖是黑白条纹的香水,是洺天今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刚推出的巴黎世家的花之密语。她很少用,怕用完了。
可是今天,她用力按它,细密的水滴喷向空中,瞬间,空气里充满琥珀的气味,让人想起潮湿的黑色木头,布满苔藓,就像此时的她,内心仿佛处在荒落的森林里,慢慢地,薄荷、康乃馨的清新又宁静的味道让她感到舒适,奇异的土耳其玫瑰独特的气息营造着幸福的幻象......她沉溺其中,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掉在了木地板上,吧嗒,吧嗒。
那天——
“起落的今天还会有明天吗?”洺天看着那行字,眼神有些无措,但他很好地掩饰着,拿着纸条不知过了多久,期间微微低头瞥了眼她,她不敢抬头和他对视,略微的心虚。
本来她想偷偷地把纸条夹进他的书,然后在他吃完饭回来上晚自习时才看到,也好让他思考回应,她也不至于太尴尬。可是没等她把纸条放进他书里,再偷偷走出他教室,就被打完球回来不想吃饭的他撞到了,于是,计划破灭了,她不得不提早面对答案。
那是一句隐晦的话。但就像海绵宝宝还能有派大星吗,表达的是不想失去,是一直陪伴。在一起。
洺天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了,齐落感觉越来越颓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他轻轻地说,眼睛不敢看她。
“嗯。”她说不出其他,无法抑制的失落,即使之前有过这样的准备,不过她连一开始想到要告白的原因都忘了,可能是这样对她好的人,她舍不得他溜走。
“你......”他想安慰,他其实不忍心拒绝。她是景漫的朋友,一个眼里拂不去悲哀的女孩,生活中的依靠几乎是他和景漫。
齐落没有抬头,或者不愿抬头。
啪嗒。啪嗒。
两颗晶莹的泪滴一颗紧追一颗碎在地面。洺天看到阳光分散在泪滴里,似乎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倒映在里面。
他听见一个声音,你不该让这样柔软的女孩伤心。
“或许,”他深吸一口气,“或许,我们可以,试试看。”
忽然感觉到了午后阳光的明媚,她像是钻进了一个梦里。
事实证明,她钻进的,的确是个梦。
有一天,洺天和她并肩走在小路上,夜,可以让人看不出人面部的表情。
前一秒,他刚刚跟她说完“对不起”的最后一个字。
女生的预感总是莫名的准确,他的确有喜欢的人,他并不喜欢她,至少,不是那种喜欢。
他说,我不能和你继续在一起,我无法做到和你是那种喜欢。
她说,为什么,试一试那么艰难吗。
他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但不是那种暧昧的温柔:“你是个值得被爱的女孩,但是我给不了你爱,我不想再欺骗你,对不起。”
对不起——
齐落一直认为自己是夜的女儿,小时候很怕,那是不理解夜的好,现在,她觉得夜,是多么亲切,给她庇护。
“你不要不说话,齐落——”洺天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伸到一半,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抚摸。
她忽然撑不住了的颤抖:“洺天,能不能,能不能......”她不自觉地抓住他心前的衣服,颤抖使她说不出话。
能不能别离开我。
幸福来得意外和仓促,注定失望也来得意外和仓促。
洺天有些心疼这样说不出话来的齐落,把她拥进怀里。他知道的,他拒绝不了,他不忍心。
要不是今天他和叶子瑆说起了景漫,他不会这样。
他问叶子瑆,你对景漫什么感觉。
叶子瑆说,我觉得我应该去了解她了。
以前讲到景漫,他都是敷衍的语气。前几天景漫向叶子瑆表白,他拒绝了景漫,其实让洺天松了一口气。但他又不想叶子瑆讨厌景漫,因为看叶子瑆之后回教室的样子,他好像很烦恼,于是洺天直到今天才去问叶子瑆,对景漫感觉怎样。她表白之前,他和叶子瑆讲过他的青梅喜欢他,还指给他看过,有些试探的意思,而叶子瑆的表现也让他满意,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却说想主动去了解她,他第一感觉是,景漫得逞了,而他在一点一点失去景漫中。
本来他可以放任景漫去喜欢叶子瑆,因为从初中起,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喜欢她的人她不喜欢,这是不变的定律,所以他很放心。
但现在,叶子瑆似乎是想主动去了解景漫,于是,他淡定不了了。
忽然感到唇上一冰,他吃惊地看着闭上眼的齐落,放下放在她头顶的手,想推开她,但是齐落马上圈住了他的脖子,不情愿地圈紧,不放开他。
他看到她固执地吻着,冰凉,能让人闻到她心里绝望的气息,她的睫毛纤长潮湿,错乱地沾在一起。
这样的女孩,明明柔弱,还是在努力地抓住想要的幸福,在此刻,让人心疼地固执着。他心一软,手重新覆上她的身体,把她拖到无人的角落,心里全部爱,对景漫的,对她的,都倾注在那些时刻,忘我地亲吻她。
齐落有些吃疼,嘴唇被这样霸道的占有着,心里升起疑惑,但这一刻,她不想说,不想去彷徨,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倾心地把自己融进这样的美好里。
洺天忽然停住,齐落还沉醉其中,她的嘴唇已经温暖,甚至炽热,每一次碰触都充满不舍与珍惜。他心乱了,他本不该回应她的。他感到她不想放弃探寻,又是一阵不忍,重新应着她。温柔地亲吻,小心翼翼。
就当是对她的补偿吧,和他初吻的美好,她值得。
齐落终于放开他,脸颊绯红,有些羞涩,有些不解:“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洺天喘着粗气,一种让她意乱情迷的神情。但她看到了几丝歉疚,彷徨也一点一点爬上她的面孔,在他即将说出“对不起”时,她明显慌乱地手足无措,踮起脚,唇,再次贴上他的嘴角,封住他的声音。
只淡淡的几秒,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她更多一点。
洺天找不到话可以安慰。耳边却又听到,也许,我猜到了那个女孩是谁。
他睫毛一抖,看到她抬头,泪光落在眼眶,你说,我猜的对不对。然后露出令人心疼的浅笑......
啪嗒。啪嗒。
直等到香气散乱了,齐落才发现,眼泪也干了,紧紧地贴在双颊。
想到放学时看到景漫和叶子瑆,两个人暧昧的样子,她有些被背叛的感觉
景漫答应她的,景漫到底喜欢的是谁,她怎么可以这样,不再纯洁的模样。
齐落到床边拿起手机,按下洺天的号码,听完两声嘟嘟声,又匆忙按掉了,过了一会儿,又想按拨号键,可是久久按不下去。切换到短信,屏幕上还能看到一星期前他发“晚安”,她心一闷,手机掉到了地上。
那次,他们刚刚谈完心,是分手前的事。短短几天后,他说,他想正式分手。
虽然从那晚开始,一直有名无实,但她总是偷偷地想抓住哪怕最后一点和他暧昧的味道,至少人前,她能享受到来自于他的不是普通朋友不是闺蜜般的温情。然而现在,已经破灭了。
破灭了。
她捡起手机,关掉屏幕。
她能和他说什么呢,说景漫好像和叶子瑆在一起了,说景漫也许不会答应和洺天在一起,这样吗,这么说吗。
到底,她不忍洺天伤心。
手机忽然一阵震动,洺天的短信,他说,怎么了?
她凝视着上面的字,说还是不说,该怎么回复。
寂静使人忘记时间,或者让时间变厚了。
洺天等着她回信,过了三分钟,他盯着屏幕,看到她发来的“没什么”。他懂齐落的,她是个需要庇护的女孩,要不就不说,然而她想说,但是最后却是一句“没什么”,那一定有事了。
短信刚发送成功,只几秒,手机就闪起了洺天的名字。
她接起,还没发声,就听见洺天低沉的声音:心情不好吗?
心底像是静电后的酥麻。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和他这样的关系并不明智,她会越陷越深,而最后,他也会渐渐放不下她。
那天过后,早上,她和景漫从宿舍出来,遇到洺天,于是三个人一起走,齐落闷声不响,很少说话,景漫全当她是因为刚起床不想说话,没有留意到异常。
晚上走回寝室路上,和景漫分开后,他们两人一起走在林荫小道。一开始相对无言,最后他开口:“你还没和她说。”
这不是一个问句。齐落猜不出他语气的平静是因为压抑住生气还是只是随口用来打破沉默的,很久,她说,没说。
没等洺天开口,她又说:“我不想说。”她对视着他,用几乎殆尽的虚弱的勇气,“我不想说......可以吗?”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这样,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知道说什么,一秒,两秒,他垂下眼睛,他还是硬不下心,空气凉丝丝的,他想,这是在作茧自缚。
齐落看着他的手,慢慢地牵起它,他的手很温暖,她的手一直很冰。她好像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因为冷的触感,还是因为对她无奈?她不知道。这一刻,她咽进怕他寒冷的不忍,选择不放开。
就算有些卑微,就算,仅是霎那的温暖。
她蠕动着嘴唇,再一次鼓足勇气:“就维持这样,好不好,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喜欢着你,我会自动离开,不会妨碍你们的。”她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眼里的拒绝,“短暂的就算是虚无的幸福,我也甘愿......”
洺天不忍看到她落泪,他知道如果没有景漫,如果他小时候遇到的,是齐落,那么现在的他们,也可以有简单而无顾忌的幸福。
只是偏偏,偏偏先看到了景漫。
齐落是妹妹,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不能任由她沉湎。
但是看到她伤心的样子,他又陷入了反复的怜惜中,他把她的头按向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耳边。
深深地呼吸,承受着她的深情。
“你这样不好,是在难为以后的自己。”他轻轻地说,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哥哥在安慰哭泣的妹妹。
“我就想让现在快乐。”齐落呜咽着。
洺天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擦去她的眼泪,她鼻尖泛红冰冷,让人心疼。又重新抱住她,给她温暖:“你觉得快乐,那就好吧。”他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和她已经不清不白了。
那就好吧。
这样相互疼惜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