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芋泥圆圆

6、第五章

　　没有人发觉，火焰触及额头的一刹那额间显现出一尾银花，将巨大的力量削弱。

　　花寻找不到布料，只有将裙摆撕下一小块，草草包扎了伤口，和衣躺在木板床上，渐渐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将整间屋子照的亮如白昼，银衣少女坐在床沿，抚摸着花寻安适的睡颜喃喃，“原来我还有这样善良的时候……”

　　屋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少女匆忙隐身进入储灵台中，意外发觉来人竟是舒怀黎，他无论何时发冠整齐，衣饰华丽，总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度，舒怀黎从容坐在床畔，注意到花寻浸出血的额头时精致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微皱，他掌心蕴出淡紫色的微弱光芒，替花寻减轻了额头上的痛楚，又不迫的站起身，消失在屋内。

　　少女透过心膜向外眺望，舒怀黎离去的背影后出现了另一位配着蓝色流苏的男子，那是方度完劫，得到天净流苏的玖玹，看见他的刹那，少女捂住了嘴，轻轻吐出两个字，“少华……”

　　透支的法力再也无法维持人形，少女退回储灵台，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花寻还在伸着懒腰的时候门被人推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玖玹逆着光笑得温柔，“懒虫，起床了！”

　　花寻一激动从床上滚了下来:“玖玹，你从昆仑山回来了……”玖玹因为怕她担心所以并未说自己是前去历劫，如今微微笑着，“是啊，我回来履行自己的诺言，带你去人间历练。”

　　花寻一张小脸登时苦下来，“我被君上罚了半年禁闭，如今哪里也去不了……”

　　玖玹揉揉她蓬乱的头发，“我向君上求了情，他答应如果你能找到皮革补好神物梅花伞，将功补过，处罚就取消……”

　　“真的吗？”花寻激动的扑到玖玹的怀里，被触及历劫痛处的玖玹咬着牙忍过，脑中须臾仿佛过了千年。

　　昨日——

　　玖玹在眼前竖立起结界，天地间风云突变，电闪雷鸣。

　　狂风刮落稀零的枯叶，像海中的孤舟，他扶着汉白玉柱，四周空无一人。

　　渐渐的，视线开始模糊，变成深海底，他还是高贵太子之时无言仰望，在那样长久的孤独中，惧怕了周边人的阿谀奉承，厌倦了身下的权力法殿。

　　看见了什么呢？玖玹问自己。

　　上万里的蔚蓝，穿过绚烂的鱼群直达天际。

　　在那静谧的山谷中，有一位爱花的少女。

　　她总是无意对游过的鱼儿露出绚烂的笑容，那稚嫩的美丽胜过海城中的极物云霓珊瑚。

　　直到有一日，白衣无邪的龙太子撑着一把二十四骨节的油纸伞路过那座石桥。

　　一场他午夜梦回间无数次的相遇，少女巧笑嫣然。

　　于是从这天起，他的仰望并非为了蓝天白云，只是想要更长久的看着那个姑娘。

　　从此无惧漫天孤寂，不忧奋力追逐。

　　滚滚天雷长啸，劈在他的身上。

　　鲜血浸透了白衣，玷污了她最爱的纯洁，走出结界的瞬间，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是否真实，突兀推开那扇总是虚掩的门。

　　舒怀黎捧着书卷，默默望着他。

　　于是一切都明了。

　　这遗失千年的爱恋啊！

　　他狼狈却坚定，“她在哪？”

　　舒怀黎敛眉，幽幽烛光映在他的脸颊，俊美非常，“主殿，禁闭。”

　　他险些破门而出，却被微弱的光阻拦。

　　两相对望，舒怀黎毫不畏怯，“她意图杀害同门，尚未受刑。”

　　玖玹不发一言，在舒怀黎的注视下平淡望向地面，平坦的灰地上立刻出现一块木板大小的蓝色冰毯，突出的幽幽冰棱泛着寒光。

　　他沉默屈膝，“我愿代她受过。”

　　这夜无眠。

　　玖玹又怎会明白舒怀黎捧着一卷空书陷入沉思……

　　……

　　花寻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叫上紫檀和师徒二人在洗画山休憩的容辞，花寻和玖玹乘一柄浣缘剑，紫檀和容辞乘一柄七辛剑，四个人一路也算平安的到达了涟海的分支莫忘湖。

　　容辞拉着他们三个隐藏在芦苇丛里，从衣服中掏出万妖录，施了点小法术，不一会果然看见万妖录剧烈的晃动，一尾泛着蓝色波光的鲛人虚像被投在空中:

　　『渔漓』东海鲛人，擅长水系，歌声可魅惑人心，陆上作战无优势。

　　容辞收回万妖录，白屏也骤然消失。

　　“好美啊！”紫檀想起她一头飘柔的蓝发，情不自禁的赞道，花寻倒是慨叹:“她的鱼鳞果然漂亮，修补梅花伞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容辞瞪她们一眼，“你们都别跟我抢，去洗画山之前我就和师父查探了她，她命中注定会改逆人间天命，只有在历史未乱之前降了她才算度过这个劫数。”

　　容辞话音刚落，就看见花寻兴奋得指着翻滚的莫忘湖面:“快看！”，鲛人渔漓周身萦绕着微弱淡蓝色的湖水，从湖水中缓慢升起，鱼尾激起浪花，在湖面上荡出层层涟漪，她温柔抚过布满鱼鳞的手臂，露出白嫩的肌肤纹理，很快又被一身浅蓝色的衣裙阻挡。

　　蓝光消失，渔漓稳稳落在岸边，一闪身消失在了眼前，容辞一急，险些就要追过去，却被玖玹拉住了胳膊，“慢着！”果然这时另外一个方向驶来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车上走下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公子，器宇轩昂，貌似潘安，尤其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不知会有多少女子陨落其中。

　　随行的侍从搭起帐篷，预备狩猎。

　　贵公子也摇着扇子，独自踱步进了深林，四人相视一眼，彼此都心下一惊，这荒山野岭，除却这狩猎的王孙公子，也不会有其他的人出没，如今两人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按照命定结局，正是初时相遇。

　　想到这里四个人都隐着身形紧随男子而去，容辞还一边解释:“如果真如天命所说，那此位男子应当是秦国的亡国君主公子萧闽，他命中原配本是国相之女陆明月，但是司命星君一时疏忽画错了勾，如今他一定会对渔漓一见钟情，异族相恋是要遭天谴的。”

　　其余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萧闽的动作，他在一棵百年古树下停下步伐，仰头向上空看去。
　　那是水族中最美的鲛人渔漓，泣泪为珠，歌声如玉，此时风华正茂。

　　她赤着脚在树枝上起舞，还吟唱着人间的情歌，不知是在过去的哪个千年曾从少年的嗓音中听来，追求着遥不可及的蒹葭苍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空灵的歌声回荡在林中，竟唤来了神鸟凤凰，与百鸟来朝。

　　凤凰明亮的尾羽晃过古树，空中撒下了无数晶莹的光点，入神的花寻也不禁伸出手来去接。
　　纵是仙妖都抵挡不过的魅惑，况且萧闽一个凡间的男子。

　　他叹为观止，那是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风景。

　　“敢问姑娘芳名？在下京城萧闽。”

　　渔漓受到惊吓，幻为蓝光重投回莫忘湖，却不知萧闽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美人，却引起了莫名的兴趣。

　　情窦初开的鲛人少女则在以后的每个夜晚都会浮上水面，顶着水淋淋的蓝发痴迷的注视着他英俊的睡颜，互相迷恋，却并不知晓。

　　花寻四人也打算好了一场持久战，他们在莫忘湖边的芦苇丛里搭起帐篷，每夜静观事态发展。

　　萧闽是在第三日离去的，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却带着闷闷不乐的心情。

　　容辞发现他们的马车已经驶出好远时花寻正在烤一只野鸡，光亮的油滴入火中，让火苗窜起好高。

　　他摩拳擦掌:“大家准备好了吗？我们今夜就可以收网了！”

　　花寻凉凉道，“在此之前，不应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吗？”话音刚落，四人蜂拥而上将烤鸡大卸八块。

　　夜幕逐渐降临，按照计划，紫檀变为萧闽的模样引出渔漓，玖玹负责布置结界阻挡她回到莫忘湖，而花寻负责与她斗法，容辞负责运用容妖瓶收了她。

　　紫檀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不满，“我抗议，为什么要我一个姑娘家去干勾引人这回事！”

　　花寻一句话就堵回她所有的不平:“抗议无效，如果你不怕你的公子和这位鲛人美女假戏真做就尽管抗议！”

　　紫檀听完默默的幻为萧闽的模样，视死如归的走向莫忘湖。

　　玖玹和容辞对视一眼，纵身一跃攀上了两旁的树枝，将身体隐藏在浓密的绿叶中。

　　花寻捏了个诀，在原地隐去身形。

　　‘萧闽’随手恢复两日前的帐篷篝火，和部下一起清点满地的猎物，渔漓在这时游近湖面，仰首看着岸上的人类，他仪表堂堂，更是举手投足间贵气安然。

　　一串蓝色的泡泡溢出水面，夜逐渐转深，原本热闹的营地恢复了寂静。

　　渔漓悄悄走上岸，鱼尾化作双腿，鱼鳞化作蓝裙，掂起脚尖慢慢走进主帐，萧闽右手支臂躺在虎皮榻上，睡得毫无防备。

　　她睁大眼睛，小心的将手指触及他温热的唇角，又很快收回，确定萧闽不会醒来后，渔漓小声的贴近他耳畔，柔声道，“我叫渔漓，萧闽渔漓，多好听啊！”

　　“是啊！”花寻显出身体来应和，紫檀营造的一切幻境消失，月亮和星星露出在头顶，渔漓惊慌失措的想要跃回湖中，却重重的撞在了宽厚的结界上。

　　紫檀变回原形，和玖玹，容辞站在结界外看着里面对峙的两人。

　　渔漓恍然大悟自己是入了圈套，不由得询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花寻五指成爪，重重向渔漓袭去:“你不能知道！”

　　渔漓没有躲闪，被袭中腹部，鱼尾一不小心就露了出来，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花寻这才发觉原来水对鲛人是如此重要，没有了水源的水族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看着渔漓狼狈的模样她停下攻击，示意容辞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