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尽相思》尘色

4、四

　　最后乐榆也没能给澜厌指出条准确的路来。
　　少年大概是从小被长辈吓唬怕了，从来没有靠近过墟所在的地方，只知道村子边上有条山路，一路走绕过了村子东边的山就到。
　　澜厌下了山，也没有进村子，只是循着之前残留的感觉，绕着村子边上转了一会，果然在东南方找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
　　沿着小路走便是往山里去，山路蜿蜒向上，越走越是崎岖难行，野草也越发繁茂，到后来几乎都要把山路都埋没了。
　　路一直通往山顶，澜厌到达山顶时，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那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自他醒来，在这桃花泽之中，目之所及都是清平和乐的山村之景，处处桃花遍开，艳红如火，不愧以桃花为名。
　　然而这山的另一边，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遍地残垣，寸草不生，枯枝朽木摇摇欲坠，仿佛就是烈火烧尽后的遗迹。
　　——只要是被它吞噬的地方，上面的东西会全部消失，只剩下一片废墟，而且再也恢复不了。
　　这就是……被“墟”吞噬的地方？
　　澜厌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久才回过神来。
　　不，绝不是。
　　虽然细微，但如今靠近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一股微弱却霸道的力量就凝聚在这片废墟之中，蠢蠢欲动，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澜厌凭着感觉一路寻那力量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就看到了莲倾。
　　一身白衣的青年在这片废墟之中格外显眼，他正低头一步步从废墟中走上来，脸色泛白，却因为垂着眼无法看清他脸上的情绪。
　　澜厌绷紧了身体，就像他过去面对强敌时一样地戒备了起来。
　　正低头走着的莲倾似乎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这微小的变化，他抬起头，目光对上澜厌的刹那，眼神分明地晃了晃，露出了一丝错愕。
　　澜厌看着他，没有说话。
　　莲倾很快就掩去了自己的诧异，朝澜厌笑了笑，然后加快了脚步。
　　澜厌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两两相对，居然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莲倾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都听说了？”
　　澜厌隔了很久才回了一句：“你是说，‘墟’？”
　　莲倾一笑：“看来你是听说了。”
　　“我是听说了，但我还想听你说一遍。”
　　莲倾看着澜厌，在澜厌波澜不惊的注视中一点点敛去了笑容。
　　“你大概也知道了吧？这桃花泽只是个虚幻之境，本是依靠天地间游离的灵力凝聚千年而成。但这个地方……很久以前有人在这布了个法阵，法阵会将支撑桃花泽的灵力吞噬，如果不阻止，灵力殆尽之时，桃花泽就会彻底崩溃消失。”
　　这比乐榆所说的古老传说要合理得多。
　　澜厌转眼看向废墟的中央，他所感觉到的那股力量似乎就凝聚在那儿，细心分辩，确实能够发现法阵的痕迹。
　　“你本来已经答应了会帮忙破除这个法阵。”
　　澜厌一怔，回头看向莲倾。
　　莲倾无奈地笑了笑：“可惜后来你受了暗算，然后就陷入了昏迷，一睡就几千年。”
　　澜厌盯着他的双眼，好久才收回了目光，冷笑一声：“就算我真的忘了什么，也不代表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
　　莲倾的脸色一白，却没有吭声。
　　澜厌指了指自己之前一直看着的地方，那本就是他所擅长的东西。
　　“这分明是一个封印法阵。法阵上有罡正之气，甚至还有佛门印记，这法阵恐怕是为了镇压什么妖邪吧？若是破除了法阵，也不知道会把什么祸害放出来，我怎么会答应你这种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莲倾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然而出乎澜厌意外的，莲倾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甚至没有要反驳或者解释的意思，只是很随意地笑了笑：“你不信就算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山下走。
　　“什么意思？”澜厌一手拦住他。
　　莲倾没有抬头，只是很自然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又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嗯，都是骗你的，回去吧。”
　　澜厌皱起了眉头，却发现莲倾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眼看着人越走越远，澜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等走到村子附近，远远地便有人发现了莲倾，在又跳又叫的，不一会就有人从左右的房舍中走出来，将两人围了起来。
　　“莲倾你还好吧？”
　　“莲倾你太厉害了，辛苦了！”
　　“没事吧？”
　　……
　　澜厌被抛在了一边，看着被村民们包围在其中的青年，隐隐觉得有些烦躁了。
　　明明是镇压妖邪的法阵，这些人却当作是妖怪；而这个人身上明明弥漫着那么分明的妖气，这些人却将他奉为神明。在他看来这人居心叵测，可是这些愚蠢的凡人却把这个人当作是守护家园的大功神。
　　“哎，小哥也在呢！”突然一个大娘叫了起来。
　　澜厌还没从那烦躁中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好几个人包围住了，三四十岁的村妇们围着他几乎从头摸到了脚，那脸上格外和蔼的笑容更是让澜厌连身体都绷紧了。
　　“小哥也跟着去了？肯定是担心莲倾吧？”
　　“这都是补身子的东西，就交给你啦。”
　　……
　　意味不明的话语，连带硬塞到手上来的各色物品，澜厌好不容易从包围中挣脱出来，才发现围着莲倾的人早就散了，莲倾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抱着手看他。
　　澜厌的眉头拧成了团。
　　莲倾随手从他那儿接过去几串东西，一边就往山坡上走。澜厌看了看自己手上剩下的，一只生猛扑腾着的鸡，一串萝卜旁捆着一大把青菜，还有大包小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最后他终于放弃去考究那是什么，默默地跟在莲倾后头。
　　两人回到宅子，莲倾把东西放下了，才把澜厌手上剩下的东西也接了过去。看他直接就开始拆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澜厌迟疑了一下，也终于凑了过去看。
　　有的拆出来是按量包好的药材，有的则是饴糖之类的小吃，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人包了一捆红绳子。
　　“这是做什么用的？”澜厌忍不住问。
　　莲倾居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得澜厌觉得有些刺眼。
　　他没有再问，顺手把剩下的一包东西拆开，里面居然是一串珠子。不知是玉还是别的什么石头，但打磨得很光滑，珠子有大有小，很是别致。
　　澜厌放手里把玩了一会，也没弄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莲倾直接就笑出声来了。
　　澜厌抬眼看他，目光都有些冰冷了。
　　莲倾这一次却没在意，只是一个劲地笑，最后伸手将那串珠子拿了过去，端详了一会才道：“亏得他们连这种东西都送来了。”
　　“这是什么？”
　　莲倾挑眉，眉眼间便多了一分色彩：“好东西。”
　　澜厌不说话。
　　莲倾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珠子：“要不我们来试试？”
　　澜厌身上的寒气弥漫了一屋，莲倾终于收了手：“啧，这可是闺房乐事里的情趣之物，在这桃花泽里，不是你想要就能找得到呢。”
　　澜厌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到这份上，他总算是明白了那珠子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连带那红绳子的用途也顿时变得格外可疑，而莲倾那句轻飘飘的“要不我们来试试”顿时就在耳边回荡了七八遍。
　　澜厌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莲倾却根本没当一回事，还在那儿抓着串珠把玩，一边在旁边的蔬菜堆里翻捡，最后宣布：“今天就吃萝卜煮鱼吧。这鸡先放院子里养着，明天让花婶中午给你炖鸡汤。”
　　“这都是给你补身子的吧？”澜厌还记得那些人把东西塞他手上时说的话。
　　莲倾笑了起来，挑眉道：“你不会真以为这些能补身子吧？不过这都是村里人的一番心意，不收反而让他们不安心，只好收下。要说补身子，把你炖了吃还比较有用，要不，你过来让我咬一口？”
　　澜厌的脸又黑了。
　　莲倾却已经笑眯眯地拎着萝卜和鸡往厨房走，好像刚才那句调侃不过是随口一说，过后即忘，倒是澜厌留在那儿，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无措了。
　　那捆红绳子和串珠都还留着，明明是极普通的东西，却因为明白了用处，看起来就像是染着一层暧昧的色彩。
　　澜厌坐了下来，盯着两样东西看了好一阵，才突然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就跟花婶那时随口感叹说“感情真是好”的话一样。
　　明明自己毫无印象，明明是有悖伦常、颠覆阴阳的事，可是这个桃花泽里的人，似乎都理所当然地把他跟莲倾看作了一对。
　　这种理所当然，甚至让澜厌觉得，也许莲倾说的话都是真的。三千年前自己与他相恋，三千年后却又把他忘记了。
　　然而他很清楚，凡人绝不会有三千年的寿命，如今他们所知道的，最多也不过是流传了几千年的传说而已，就像“墟”的传说一样。
　　只是心里虽然明白，澜厌却还是忍不住对这“过去”的传说，生出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