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尽相思》尘色

5、五

　　这天夜里，澜厌又一次被惊醒了。
　　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戒备了起来，他翻身从床上下来，以手触地，很快就确认了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地面持续不断的震动虽然比白天要弱得多，但还是能感觉得到。就是远处那股力量也重新躁动了起来，隐隐有扩散之势。
　　澜厌没有再迟疑，干脆利落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又随手将窗户掩上，便飞快地往白天所见的废墟奔去。
　　一路上，那股力量带来的压迫感始终没有消散，时弱时强，有那么两次，澜厌都以为它要彻底爆发出来了。只是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地面的震动并没有很明显，始终都是那轻微的颤动，对于睡梦中的凡人而言，根本不足以让他们警醒。
　　等到近了山巅，力量的激荡就更明显了。
　　比起白天离得远，这一次澜厌的感觉要分明得多，他甚至能看到如云雾般已经成形的力量在这山谷废墟中不断盘旋，几乎弥漫了整个山谷，如同被困住的凶兽，随时都会挣脱束缚，择人而噬。
　　而困住这凶兽的人，是莲倾。
　　莲倾显然比他到得要早，这时人就站在废墟之中，双手举起，如同在抵御着什么。他的掌心处有一团不断变得明亮的光，不需要仔细看就能辨认出，弥漫在山谷之中的力量正疯狂地凝聚着，与他抗衡着，不同力量的碰撞带起一圈又一圈无形的激荡。
　　但没多久，莲倾似乎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白光陡然炸开，他猛地后退，紧接着就像是被什么撞开一样地往后跌了出去。
　　澜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只是看着莲倾，并没有动。
　　莲倾跌倒后好一会挣扎着爬起来，就这么一会，那股力量已经分明地强大了几分，就连地面的震动也强烈了起来，澜厌站在山上，都能隐隐感觉到有风刮面而来。
　　莲倾看起来有些狼狈，脚上踉跄，好不容易爬起来后，他却又一次伸出手，抵上了那疯狂盘旋着的力量。
　　强烈的抵抗又一次朝他掌心凝聚，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快得多，莲倾的身体逐渐颤抖了起来，但他始终没有撤手，就这么跟那股力量僵持着。
　　那股力量始终没有平静下去，却没有再增强，也没有扩散，但莲倾看起来越发地吃力，好几次像是要跪倒下去，又勉强支撑住。
　　澜厌在山上看着，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似乎被什么牵引，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终于，莲倾闷哼了一声，僵持被打破。他身体一软似要倒下，掌心处凝聚的力量便猛地炸开，他整个人往后直飞了出去，直撞到一截枯木才勉强止住了滑行。
　　澜厌忍不住冲前了一步，而后就在他自己都有些发愣的时候，却发现山谷中的那个人居然颤巍巍地又一次挣扎着爬了起来。
　　莲倾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身上狼狈不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但还是坚定地又一次伸出了手。
　　那疯狂地往他掌心凝聚的力量好像已经变成了灼人的火焰，澜厌看着莲倾好几次想要把手收回去，却又咬着牙坚持着，终于看不下去了。
　　山上山下不过转瞬即到的距离，伸出手之前澜厌也有些戒备，那股力量无论是感觉还是亲眼所见都非常强大，换作当年他自信能轻易压制，如今元神还没有恢复，难免要更谨慎些。
　　手抵上那团粘稠得呈现出乳白色的气流，澜厌首先感觉到的，是莲倾的错愕。但很快他就被手上的触感吸引了过去。
　　这股力量虽然强大，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驯服，几乎在他触及的刹那，那疯狂盘旋之势就迅速地弱了下来，丝毫看不出这是之前莲倾费尽力气都无法抵抗的力量。
　　澜厌皱了皱眉，却变得更加专注，他小心翼翼地牵引着，那股力量就如同有灵性一般，依着他带动的方向流动，最后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易得多。
　　澜厌收回手，心中的疑惑还没褪去，便觉眼前一晃，身旁的人已经往前摔倒了下去，他完全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捞，莲倾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不是故意的。”明明看起来有气无力，怀里的人居然还一字一顿地澄清。
　　澜厌想要推开他，目光触及莲倾那苍白如鬼的脸色后，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倒是莲倾自己挣扎着推开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好后，居然又补了一句：“是你自己伸手抱我的。”
　　澜厌冷着脸看了他好久，愣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莲倾眯起眼对着他笑了笑，转过身去。
　　山谷已经彻底地平静了下来，大片的废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荒凉。
　　“不过，谢谢。”
　　不再是调侃，背过身去的青年再开口时，语气变得认真又诚恳。
　　澜厌却没有太在意：“没什么好谢的。”太轻易了，轻易得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莲倾没有回过身，垂眼站在那儿无声地笑了。
　　他很清楚澜厌是怎么想的，但是……
　　“这一次，我大概压不住。”
　　澜厌皱了皱眉，他并不这样认为。那股力量虽然强大，却并不难控制，即使自己不出手，以莲倾的修为，再坚持一下，还是能压制得住。
　　莲倾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你出手，我压不住的。”
　　这一次话里透着淡淡的疲惫，这种示弱的姿态却让澜厌又警惕了起来。
　　示敌以弱，必有所谋。这是他在一次又一次危险中得到的教训。
　　“压不住又怎样？”
　　“压不住的话……说不定桃花泽就没了吧。”一开始似乎还有点茫然，到最后听起来却是云淡风轻。
　　澜厌有点摸不准莲倾的态度了。
　　“没了又如何？”
　　莲倾静默了一会，终于转过身来，盯着他看：“桃花泽没了，村里人的家就没了呀，都说上仙心怀慈悲，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
　　调侃的意味一下子又分明了起来，澜厌眉尖颤了颤。
　　他为战而生，以战为名，虽有仙位，却行杀戮之事，慈悲从来与他毫不相干。
　　“那又如何？”
　　莲倾叹了口气：“他们自祖辈逃亡到桃花泽来开始，已经在这生活了几千年。”
　　澜厌明白他的意思了。
　　与世隔绝了几千年，却一朝家园消散，被迫面对陌生的喧嚣尘世，确实有点残酷。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隔着不远的距离对立着，气氛变得微妙。
　　“那你呢？”澜厌突然问。
　　莲倾目光微晃，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没有回答，澜厌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最后莲倾笑了笑：“回去吧。”
　　他迈开了脚步，澜厌却没有动。
　　“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