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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西巡(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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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疲惫的身子翻来覆去,就像咸菜,在锅里来回翻动,以我的频率,早就已经熟透了!哎,可怜上下眼皮打着架,久久不肯合上,都累了一天了,没想到夜晚居然会失眠!我无奈地从床榻上起来,轻手地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月光淡淡地照落下来,风吹过,如舞动的飘带,凉飕飕地滑过面颊,好似要带走我所有的温热。我裹紧了坎肩,缩缩身子,总算温暖了些。一瞥眼,竟看见河边有个颤影,拉得老长老长,覆盖在了我脚上。看着身段,约莫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着马褂,两手竖在胸前,正对着天空中的明月着什么。我好奇地走了过去,一看,才知道是十七阿哥。
“你是谁?”他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我,嘴角是孩子的那份童真。
这个问题可把我给问傻了,是呀,我是谁?是他嫂子?良久,我才冒出一句话来,“我叫小拖……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十八弟的身子出了些差池,我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就想趁着没人出来许愿!”他天真地眨巴着乌黑的眸子,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盯了我一眼,“没想到你比我还闲,这么晚了还出来兜风啊!”
“小鬼!我可不是闲人啊!”我笑着瞪了他一眼,他淘气地吐了吐舌头,而后转过头去,神圣而庄重地拜着月亮,“希望十八弟能快点好起来,愿以手足之情保他身体安康。”他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
……愿以手足之情保他身体安康……
耳边一直回荡着十七的这句话,同样是兄弟,一方斗得死去活来,一方却情深意切。孩子,终究有孩子的好,但孩子终究会长大,十七也是,他会长大,会入“四爷党”,会秘密地帮着四爷。眼下这个天真无邪的男孩终有一天也会变得心狠手辣,想到这儿,我不禁心中一寒,直直地打了个哆嗦。
出神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茶杯,这会子,那些阿哥们一定跟着康熙在行猎。这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有这么浓的兴致啊,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赢来个交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哎……
“主子,主子……”老远,春儿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上喘着粗气,额上渗出了汗珠,“主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我翕然地放下茶杯,淡定地看向她。
“十三爷,十三爷他从马上跌下来了,听说还磕伤了额头……”春儿的眼眶红红的,似乎快要哭出来。
我的表情一僵,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我才打心底里欣喜起来,可身子早已坐不住了,急急地往外走着,没打灯笼。只是今天的月光比较亮,我不用摸黑前进。
又是那扇檀木门,我轻手轻脚地推开它,缩着身子走进去,口里呢喃地温声喊着,“胤祥……胤祥……”
我四处张望着,纤细的手腕却一把被一双大手拽住,整个人都往施力的方向倾了倾。我抬起眼,正对着我的是一双乌黑的眸子,眼眸里异样地充斥着谨慎,严肃,翕然……几乎是在0.1秒的时间内,那双眸子又放荡不羁地轻笑起来,毫无遮拦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来看我的,是不是?”
我挣脱开他的手,顺势推了推他的肩膀,嘴角嬉笑着,“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你的伤啊!”
他重新抓牢我的手腕,向窗户外看了一眼后,又轻笑着将闪烁的眸子对准我,“这有什么区别吗?”
“呵呵。”我缩着身子笑出声来,抬起眼就望见了他额头上的伤口,血渍已经擦去了,但伤痕还留着。我伸出手指碰了碰那道微红的伤痕,清澈的眸子有些恍惚,“疼吗?”
“不疼。”嘴角边的笑窝极其得温柔,喉咙口吐出的字淡淡的,他黯然的眼神却刺痛了我的心,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湿润了长卷的睫毛。
十三见我一脸的哭样,就开始着急起来,抬起袖子小心地在我脸上擦拭着,语气间带着些埋怨,“你哭什么呀?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停止了抽泣,嘴角绽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可舌间却有些苦涩,喉咙口发出的字眼淡淡的,却是那么坚定,“我哭,是因为我心痛,我心痛,证明我的心还在。”
“小拖……”十三滚烫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倾,双臂环紧我,光滑的下颚宠溺地摩挲着我额前零零碎碎的刘海。我抬起眼,直直地盯着眼前清澈明晰的眸子,那里只有我的反影。我甜美地裂开嘴角,冲十三粲然一笑,瞥下眼来,两行泪“唰”地留了下来,尽管嘴角还是僵硬地保持着微笑,可心底却碎了一大片。
我真得好讨厌自己,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本想等泪干了,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可是,眼角一次次不争气地涌出泪来,越聚越多,染湿了他的袍子。
夜,无声;泣,亦无声。
在这儿耽搁了好长一段时间,某天的午后,春儿兴冲冲地跑进来,只告诉我一个消息,“皇上准备起驾回宫了!”我听后,手指一颤,西巡结束了,该回去了,也该回去了。
马车“哐当——哐当——”地响着,一阵天旋地转紧紧地困扰着我。伸手撩起帘子,远处的云层相叠,唯美的染光在我的眼眸中却被打上了不堪的阴影。
寂落的夜晚,一声不和谐的哭鸣滑破了长空,雨下得淅沥哗啦,滂沱失措,淹没了人声,淹没了哭声,淹没了心声……十八阿哥,过世了……
康熙痛失爱子,一阵垂胸顿足,凄厉的抽噎声声声刺痛我的心,一道道新新旧旧的伤口已血迹斑驳,一场无人能够抑制的灾难即将来临……一条条的罪状被苍老的声音抖擞了出来,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怒意呵斥着另一张高傲跋扈的脸,站成一排的王公大臣,个个心惊胆战,留下的,只有背手无奈地叹息,还有,那跪了一地的阿哥们,举头无措……
周围的空气是如此得沉闷,我呆坐在马车里,无声地寂落着。
踏进自己熟识的门槛,我一头扎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拥着,丝毫不肯放开。那熟悉的佛香味,萦绕着我,黑暗的屋子里,他的脸上映着白光,那淡淡的神情却让我更加恐惧。那颗内敛隐忍的心,我看不透,真得看不透……若我不是来自现代,恐怕也只知道他的名字——爱新觉罗•胤禛,其他的,便一无所知。
“胤禛……胤禛……”我闭着眼睛,湿着眼角,拼命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手臂一紧,反抱住我,向我证明他的存在。我踮起脚尖,吃力地吻在他的脖颈,声音哽咽,“胤禛,答应我,无论今后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做到……忘乎周静,只求己安……”
泪,“唰”地宣泄下来,染湿了嘴角,落在下颚上,冷冷的,冰冰的。
“忘乎周静?”
“对!”我坚定地点着头。
他身子后倾,斜斜地看着我,闪烁的眸子一明一暗,透出耐人寻味的光,唇齿轻启,“包括你吗?”
“是!”好干脆的声音,好坚定的语气,那一刻,或许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只是脑海里,乱成一片,肚里的苦水,翻搅成一团。
他欲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我却抢先一步,用掌心抵住了他的唇,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临听他清晰的心跳声,“……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
“奴才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林浮全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打着千。
我并没有让他起来,只是径自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跟了四爷这么多年了,他的脾性你应该一清二楚。今后,如果……他做了什么出之寻常的事,你可千万要劝着他点,明白吗?”
“奴才明白!”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下来,随即躬着身子退了下来。
我握紧手指,指尖冰凉,打心底里倒抽一口气,因为我明白,四爷待他再好,他终究只是个奴才,哪儿能拦着主子做事啊。这招死马当成活马,也止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这几天,四爷很少回府来,我明白,他是在奉命和大阿哥一起看守二阿哥。也只有我知道,他这一守,即将变为被守,那个时间就在附近,可我却抓不着,明明知道它会发生,可我却不知道它何时会发生,好揪心的感觉,好压抑的情绪。
猛如虎豹的夜,似凄狼深邃的眸。闪电在云层中飞舞,横直滑落,雷声长啸,闷天而来,惊彻云霄。风婆娑,雨滂沱,万物凄凄哀哀,呼之欲出。
我独自一人,孤寂地待在四爷的书房里,瘫着身子躺在摇椅上。“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声滑过屋顶,连坚实的梁子也“咯吱”地响了一声。一道白光闪进来,映在我苍白的脸孔上,猛然刺痛了我的眼睛。闪光穿过暗阁,径自落在墙面上,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而下一秒,死寂和漆黑又席卷而来。
望着被雨水沾湿的屋檐,我的心再度忐忑起来,他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真的是……在劫难逃吗?
“哗啦”一声,刺耳的雷鸣钻入耳蜗,檀木门被沉沉地推开,皂黑色的靴鞋如岩石般迈过门槛,缓缓地着地,一个个泥泞的脚印整齐地踏在地上。直到青蓝色的袍子真实地恍到我眼前,我的心才从半空中安了下来。
四爷瘫坐在椅子上,我起身,走到他腿边,慢慢地蹲下,对着他粲然一笑。瞥下眼,才发现他的小腿有些抽搐,他……一定是下跪了,那么,另一个他,一定是出事了。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苍白,伸手慢悠悠地揉着他的膝盖,每揉一下,心就沉一下。
“十三弟他……”四爷口中的话呼之欲出,我却忍着眼角的泪水,提前止住了他,“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就好……”
我身子向前一倾,侧着脑袋伏在他的膝上,泪,无声无息地下落。
十三出事了,他还是出事了……我明明知道事会至此,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对不起,胤祥,我能保护的,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