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西巡（上） ...
-
德妃望着窗外的风景，忽然说出一句话来，“皇上要去塞外西巡了……”
“啪”的一声，我的手指一颤，刚想放回桌上的茶杯瞬间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分成了好几块，裤腿染上了几道水痕。旁边的小丫鬟一脸紧张地过来帮我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德妃闻声走了过来，神情有些恍惚，“怎么了？”
“没事，刚才走神了。”我僵硬地勾起嘴角，敷衍地笑笑。出塞西巡？真得……好快啊。我千算万算的日子就这么来了。
“小拖，我随圣驾前行，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路上也不会闷……”德妃用试探的口气说着话，我点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或许，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门外的小丫鬟进来通报了一声，接着，珠帘子被一双大手撩起，十三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额娘，儿臣给您请安来了！”他的嘴角向上扬起，看到我后笑得异常开心，我却沉重地撑不起微笑。当他饶过我的时候，偷偷地把一个小锦盒塞到我的袖子里，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衬了衬袖子，使锦盒往里钻了些，这才不至于让人察觉。
隔着屏风，十三坐在里面陪德妃说话，不时传出笑声。我看着窗外，浪起云涌的心底却久久没有平静。
回到府上，我从袖子里取出了小锦盒，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耳环，样式轻巧别致，淡淡的阳光照进来，闪出温润的光泽。我拿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一抬眼，透过铜镜，才发现四爷站在了我身后。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勾起嘴角，笑得异常慌张，有意用袖子遮挡翡翠耳环，可他还是瞧见了，只是没有多看。
“刚刚。”他淡漠地说了句，转身要走出去，停留在门槛的时候，淡淡地嘱咐了句，“照顾好自己。”我看着他的孤寂的背影，在心里颤声应了一句，“恩。”
撩起马车帘，我巡视着塞外的风光，赶了那么长的路，我竟出奇般地没有晕车，可能是因为心里太平静了，这肢体上的不适已经感觉不到了。一别视线，就看见两个年幼的孩子，坐在马背上，一手捏着马鞭子，一手抓着缰绳，两人有说有笑的。
“他们是谁？”我诧异地往马车里看了一眼，纤细的手指指向他们。
春儿张望出脑袋，指着稍大点儿的那个孩子说，“他是十七阿哥，以前来过四爷府上，所以奴婢认得。至于旁边的……应该是十八阿哥吧！”
“十八阿哥？”我愣愣地盯着他抽动马鞭，飞快地向远处奔去，心里空空的，原来他就是胤衸……我若有所思地盯着马蹄踩落的灰尘，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闭上眼睛，眸子里空寂得如幽明的镜，时而黑暗，时而透出刺眼的光亮，灼痛了我的心。
恍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只是隐隐地听到，马车的辘辘声，连绵不断。
长长的路程可把我给累坏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春儿忙里忙外地收拾着屋子。等所有的东西都安顿了下来，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还没去德妃那儿请安，我就忙着睡下了，身子累得不行，骨头像被拆了一般，疼疼散散。
一晚上，噩梦连连，梦魇压抑得喘不过气，几次冒着冷汗醒来，又几次再度睡下。梦里，总有张模糊的脸孔，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我拼命地喊叫，却一时失声，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醒来，才慭慭地捏了把汗，宽大的袖子竟然湿了一半。
我坐在桌边，手里捏着茶盖，回想起昨晚的梦境，还是心有余悸。德妃斜卧在榻上，一身紫红色的旗袍衬出她窈窕的身材，她突然两手向后，撑起身体，笑脸盈盈地看着我，“小拖，你会骑马吗？”
“会一些。”我踉跄地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
“万岁爷突然来了兴致，想让随行的小辈女眷们竞个马赛，赢了便可得万岁爷一个允！你好歹也跟着我来了，就去捧个热闹吧！”德妃重新躺回榻上，修长的身材直直地显露出来。
“恩。”我笑着点头，额上的刘海星星点点，零零碎碎地撒下来，无神的目光随即变得炯厉起来。这的确是个机会，一个自我灭亡的机会……
一伸手，果真不见五指，半空中的月亮被乌云牢牢地遮住，原本就不亮的光芒这下变得更暗了。我轻手轻脚地迈着步伐，连灯笼都不敢打，只能摸黑前进。一不留神，身体一个趔趄，“啪——”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撞上了眼前不知名的障碍物，我抬眼费尽眼力张望着，原来是一扇檀木门。我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气鼓鼓地想一脚踹过去，里面却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谁？谁在外面？”
门快速地被踢开，一个雷厉风行的身影窜了出来，灼热的五指一使力，就轻而易举地将我的整个胳膊背在了身后。我吓得整个人开始哆嗦，勉强地挣了挣胳膊，眼角的泪都快流出来了，嘴上直喊着，“疼……疼……”
“小拖？”身后的人诧异了一下，然后轻手放下了我的胳膊，将我转过身去，确定了我的身份后才再度开口，嘴角勾起轻佻的笑容，“怎么是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屋子前做什么？”
“谁鬼鬼祟祟了？我可是正大光明着来的！”我一脸别扭地揉揉胳膊，然后揉揉额头，疼死了，这门怎么这么硬，还有，这个老十三，下手竟然这么重！我气鼓鼓并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扑哧”地笑出声来，伸出手亲昵地揉着我的额头，嘴角惬意地勾勒出轻浮的弧度，“你这额头，肯定是铁做的！不然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了！”
“铁？”我张大嘴巴，刚才撞在门上的清脆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确实，那一声“啪”响得吓人，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十三抬眼看看我，嘴角强憋着笑容，连眼神也带了点嘲笑的意味。我伸出手指，报复性地狠狠地戳着他的胸膛，他这才安分地停止了嬉笑，转而严肃地看看我，“你来找我的吗？”
“恩。”我跟着他硬拖着脚步走进屋里去，顺着桌边坐了下来。
“这深更半夜的，你来找我做什么？”十三无所谓地倒着茶，嘴角却不和谐地干笑了两声，夹杂着几丝轻佻的坏意。
“找你骑马呀！”我捏捏被他拽疼的胳膊，一脸漠然地说着话。
“扑”地一声，十三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他抵着胸轻咳了两声，憋着笑诧异地盯了我一眼，“不是吧？这大半夜的，你还想学骑马啊？”
“是呀！呵呵！”我傻傻地干笑两声，挪了挪肩膀，“明天皇上不是要举行马赛吗？我一定要赢，所以你帮着我训练一下！”还没等他回应，我就拽住他的手，死死地往外拖着，手劲儿也越用越大，就当是报了刚才的仇，嘿嘿，打心底里贼笑两声。
“起来了！”我拍着马背上的鬃毛，温声地在它耳边说了一句。没想到这马脾气大着呢，朝我嘶吼了一声，吓得我接连抖三抖，无奈地朝十三投去无助的目光。他一抓缰绳，笑着跳上马来，坐在我身后，随即抽动马鞭子，“抓牢了！”
“哒——哒——哒”的均匀声响起来，马不要命地狂奔起来。我不自觉地握紧十三灼热的手臂，风肆虐地吹过脸颊，卷而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染上了好几道新新旧旧的水痕。
十三带着我骑了好久，两人都有些累了，但我还是不肯罢休地求着他教我射箭。他说不过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教我这个笨学生。我艰难地跟着他，吃力地拉开弓，他笑着看我，伸手重重地点着我的额头，“你可别把弓给射出去了！”
我“扑哧”地笑出声来，心里盘算着，确实有这种可能！看着他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弄得大汗淋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拼命十三郎啊！都说十三阿哥文武双全，这下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跟着十三，学了大半夜，回到屋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春儿好奇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嬉笑着说，“主子昨晚上是不是睡在泥潭里了？身上怎么这般脏兮兮的呀？”
我没说话，只是笑，趁着还有时间就快速地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总算看着让人舒服些了。在软榻上小憩一会儿，就当是养精蓄锐了。
“主子，主子，醒醒……”春儿轻轻地推着我的手臂，我朦胧地睁开睡眼，她见我醒来，就继续将话接了下去，“主子，德妃娘娘差人来了话，说叫您快些到围场去！”
“哦，我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淡定地走出屋子。
气势磅礴的围场，毫无遮掩地展露在我面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更是美得让人心醉，蓝天、白云、清风、明月、溪流、湖泊、高山、旷野，一切美好的事物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可是，也只有我知道，一场没有中心的暴风正慢慢地袭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带着不可预知的恐慌。
我踩着碎步子，慢悠悠地走到德妃身边，她朝着我笑笑，而后转过头去面对着明黄色袍子的主人。康熙皇帝笑着坐在正中央，着装整齐的御前侍卫们单脚跪在地上，腰上佩着刀，阿哥们也站成一排。我一抬眼，就看见了十三的身影，一身宝蓝色的袍子，清秀的眉目，分明的棱角，炯亮的眼神，精神焕发，谁也看不出他昨晚上一夜没睡。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伴着一阵整齐的声音，在场的人跪了一地。一双苍老的手伸出来虚扶，这才使所有的人都免了礼。
康熙爽朗的笑声传了开来，下颚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发出的龙言更是气魄雄壮，那份高贵让人模仿不来，“朕满人可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如今朕承接先业，坐稳了江山，但时时记得列祖打这一池一城的来之不易！今天既然来了这围场，朕就考验考验你们马背上的功夫，与天共驱，同承天泽！”
“谢主隆恩！”在场的人又跪了一地，整齐的声音传遍了旷野。
我心惊胆战地骑上马，十三替我拉好缰绳，趁别人不注意紧握了下我的手，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那双乌黑的眸子，闪烁出的严肃认真让我倒抽一口气，我似乎能听到他在我耳边坚定地叮嘱：“小心……小心……”
“啾——”的一声，我抽动马鞭子，急急地赶着马，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可心里越急，身下的马却越不听使唤，胡乱地晃动着蹄子，好几次，我都查点跌下马去。抬眼一望，我才发现，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其他的女眷们的马上功夫要比我好上几倍，没多长时间就把我甩在了后面。正处在万分着急的时刻，我竟然松开了手上的缰绳，身下的马狂奔起来，我僵在半空中的身子一个趔趄，随即被甩下马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忍着痛，勉强地撑起身体，一拨袖子，发现手肘上挂着红红的血痕，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小拖——”十三远远地从后面追了上来，手里急急地抽动着马鞭子，飞似地下马，就朝我奔了过来，牢牢地抱着我，乌黑的眼眸里透出的成熟和严肃让我吓了一跳，坚定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浓浓的怒意，“小拖，适可而止，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
“不！我绝不能输！”
他的手臂一紧，僵硬地放开我，眼眸里的伤神让我不忍去触及。离开我的身子迅速地跳上马，头也不回地说了三个字，“我帮你。”
他说他帮我？他……要怎么帮我？
我瘫坐在地上，淡淡的阳光聚进瞳孔里来，竟也带来莫名的刺痛感，灼伤了乌黑的眸子，更牵动了我隐忍的心。他挥动马鞭，拼了命向前冲去，此刻，我仿佛觉得连土地也在震动，因他而震动。
刚歇脚的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马嘴也被拉裂了开来。
滚烫的手指接触我的肌肤，一面小锦旗落在我的掌心，他反手一蜷，将我的五指牢牢地扣住锦旗，没说一句话，他只是安静地走开，但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额头上的汗渍却刺痛了我的心，如落入万丈深渊，如落入千层泥潭，难以自拔。
头顶的阳光愈照愈烈，我双手捧着锦旗，跪在康熙面前。他旷达地笑着，随手叫梁九功来取我手中的锦旗，嘴里啧啧称赞道，“真不愧是朕爱新觉罗家的好媳妇儿呀！”
“小拖愧不敢当。”我低着头，紧咬着嘴唇。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我身子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这个响头，带着我所有的命运，“小拖没有任何心愿，只希望皇上能允我一个交换。”
“交换？”康熙诧异地盯了我一眼，长满厚茧的手指来回地摩挲着，“你想交换什么？”
“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我顿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康熙，“小拖斗胆，肯请皇上多宽些时日，容小拖一想清楚！”
“那好吧！”他挥挥手，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谢皇上！”我磕了个响头，之后朝德妃走去。她笑着看看我，但还是遮掩不掉眼中的那份诧异。十三紧紧地盯着我，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正面看他，逐渐地，他也别开了视线去。我一直看着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跟我没有关系。
“想不到你的马上功夫如此了得啊！”十四朝我走了过来，嘴角带着高傲的笑，又带着嘲讽的意味。
“比起十四爷，那可差远了！”我僵硬地勾起嘴角，敷衍地笑笑。或许是因为他是四爷最后的皇位竞争人吧，我对他总是有种莫名的隔阂。
“你这马术是十三哥教的吗？”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我听着却觉得异常锐利。
错愕地抬起眼，发现其他阿哥都陪着康熙去打猎了，我伸手指指他们，然后回头盯着十四，“他们都走了，你还不去吗？”
“你在转移话题，难道是怕了？”十四冷笑一声，转而纵身一跃，轻松地跳上马背，抽动鞭子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对四哥的东西最感兴趣！”
东西？哦，原来女人只是男人的一种东西……我冷笑一声，甩甩袖子便离开了围场。
我坐在屋子里，猛然吃着点心，春儿看到我手肘上的伤口，眼眶红了好几圈，几乎快要掉下泪来，“格格，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我没事！”我笑着宽慰了一句，嘴角轻松地向上扬起，斜眼看看她，“如果你再不擦药啊，你我就真有事了！”
“扑哧”一声，她破涕为笑，擦干眼角的泪水，转而动作麻利地给我上着药。我往嘴里猛塞着点心，企图以食欲来忘记手肘上的疼痛，不过效果不大，有时还是“咝——咝——”地喊了出来，春儿看着却又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西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