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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混乱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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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们一直向善水指引的方向而去,她也极度热心,竟忘了自己原本是去找她二哥。
马车上的气氛一直怪异,问题就出在如风当日的那句话中。
除却弈宣,善水偶尔会对着我们露出些许诡异的傻笑,这孩子单纯得一眼就让人看出她的心思;湘儿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又有意无意挡在我和如风之间,这丫头也真是护主的人儿。
如风自那日光明正大的宣言后,倒也没有什么出奇的言论,对于湘儿疑惑的目光,他也没有多加解释。
当然改变最大的还是我的夜生活。
从沈慕浪把秘籍交给我之后,我便开始晚上借口洗澡方便偷偷练习一些控制真气的心法口诀,慢慢地只觉得体内那股一直难以捉摸的真气开始能随心所欲汇聚。对于功夫我也没有太过执着,这样的不急于求成反而是给了自己一个良好心态,不知不觉几天下来已经能完全掌控。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秘籍“改造”成这样,但的确为掩人耳目多了几分几率,唯一被湘儿抓到的那次也只是在看清我手中的书后掩面而逃。
而今夜,颜络又将发作。
“天色暗得差不多了,再赶路就要错过这个小镇,今夜还是不要露宿好。”我探出马车,担忧地提醒如风和弈宣。
如风点点头,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其实这两天基本上都是弈宣在赶车,如风身子不好,又不愿意和一群女眷挤马车,还是选择了和弈宣一起坐在外面。
说到弈宣,也是让我惭愧的。他对湘儿的罪名还未坐实,原本呼风唤雨的人却像个车夫一般任劳任怨,看得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马车缓缓停下,弈宣一跃跳下,左右打量一番,点头示意我们下车。
我一钻出车子,也顺势一跃,只觉得身轻如燕,一回头,却见善水愣愣地半蹲在马车上看着我。
“怎么了?”湘儿的脸被挡在她身后。
“没什么。”善水一笑,也跳了下来。
眼神突然和弈宣的对上,他的嘴角明显一弯,但很快转身。
我一怔,忽然想到上官夫妇不知有没有把传授内力的事告诉他,若是弈宣已经知道这事,那我们现在不是更加尴尬?但又转念一想,反正这几日也相安无事,这些事情日后再说吧。
看如风的脸色已然越来越差,我嘱咐他先上楼休息会,等下再把饭端上去。
“如风?我让人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吧!”也不待他回答,我便推门而入。
似乎是刚睡了一觉,如风只着一身单衣站在桌边正欲饮水。
我脸微微一热,却还是进门。
“感觉怎样?”
他一笑,脸色顿时好看许多。“还未到夜半,现在没事。”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随便点了。”我开始唠叨,“看你,瘦成这样,得多吃点补补才行。”
他也只是点头,和我一起坐下。
不放心地坐在他身边看他吃饭,如风一口一口咽,偶尔微皱眉头,似乎很是艰辛,连指节也由于紧扣饭碗而惨白
自然不会是饭菜的问题——只是那颜络竟能折磨人成这样。
看着他愈发单薄的身子,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狠狠吸了口气,顿时眼泪蓄满眼眶。
如风抬起脸,好久才缓缓道:“当你为他难过时,我会痛;当你为我难过时,我更痛。”
我傻傻地看着他,也是好久才道:“如风,当初你总是对我说喜欢紫渊,是否是因为我中了颜络,而紫渊要你来用这个作为告诉你如何解救的交换。”
他清水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我。“……是。”
又是狠狠的一口气。
听到这样的结果,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落鞍听过湘儿的哭诉后我就有这样的预感,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紫渊喜欢如风,该从第一次见面后就知道的;她为了如风用这种计谋我无可置喙,连善水这般单纯的孩子都会想到用如风来引开我对月离的注意,我又怎么能去指责她?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把颜络用这种方式转移到如风身上,难道不是意味着会失去如风吗?还是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些许地抓到如风的心?
“那日在落鞍的客栈,原本听到你为了月离而甘愿毁容,我已是死了心的,是我自己导致失去的你。可是在落鞍山上,我见到上官庄主——”如风说到这里,竟生生一顿,紧咬下唇。
我的眼皮直跳,他这时候提弈宣做什么?
正揣度不定,如风却又是一笑。“若是憋在心中一直不说,你却是永远都不会了解对方的心思的。”
额……是不是直接说迟钝更明显呢。
如风长长叹了口气,一脸苦恼。
“现在我当真是后悔了,若是那时候在宫中反对你的出逃计划,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也不会为自己树立如此多的情敌。”
这家伙脑瓜真好,才说过一次的词就记得这么深。
哎,等等!
我瞪大眼睛。“你,你是说在宫中,你就对她——不,是对我——有,有吗?”
难道他其实是和原本的公主两情相悦的?
如风嘴角微扬,暖暖地笑。
“自从水里救起那个抓锦鲤的傻瓜之后。”
“你——你——”什么啊竟敢叫我傻瓜!先是湘儿再是如风,唉做公主的威严都没了……
放下碗筷,我才记得他还在吃饭。
“其实,我还是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愿和你说,那天在落鞍山上,你不是问我——”如风正一字一句看着我,楼下突然起“砰”一声巨响,而后是连续的“乒乓”打斗声。
我和如风面面相觑。
“不要管它,你说。”我估计着应该与我们没什么多大关系,回神道。
如风却侧耳一听。“尹姑娘和人打起来了,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不过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我去看看就成,你身子不好,要多休息。”
他点头,“好。”
出了门,局势也已经定了下来,一个壮汉倒在角落哼哼,另外一个被善水反身踩在脚下,正拼命求饶。
“说!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鬼消息!”
“女侠饶命啊饶命啊!这真的是小的亲耳听到万品楼的人说的!”底下的大汉眼泪鼻涕一堆,似乎被打得很惨。
“撒谎!”
“是真的啊女侠!小的哪里敢讲谎,那几个女子自称万品楼了,这世上有谁有那胆子敢假冒的?”
“善水,怎么回事?”我下楼询问,看她的神色似乎发生了大事。
善水抬头,却是满眼泪水。
“这——”
“花姑娘,这两人,这两人说月离公子遭了万品楼毒手……这绝对不可能的是不是?”说到最后竟哽咽得厉害,充满惊恐。
我突然茫然起来。
“女侠我真的不敢骗你啊!我也只听到那两人说那个叫月离的怎的怎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撒谎撒谎撒谎,全都是骗人的!”
已经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只知道对面的人嘴唇一张一合,但是却无法进到大脑。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声音穿破耳膜而来,身子一怔,才知是弈宣。
他跨门而入,眉头紧蹙。“怎么这么乱?”
善水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善水脚下一松,汉子挣扎着爬起掺扶着另一人赶紧离开。
“善水,那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身边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沉重起来,不然为什么我会有窒息一般的错觉。
她却开始嚎啕大哭,什么也不说。
弈宣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一言不发站在我身边,双眼担忧地看着我。
“怎么了?”
“你看起来,随时像要晕倒。”
可笑啊可笑,我终归还是自私的。为什么这么多日子来我始终没有想起氐仪当日对我的提醒,即使没有万品楼,月离还是要失明瘫痪一辈子。我到底是鬼迷了什么心窍,这样丢下他离开,只为了自己的容貌不再?
“善水!他们可有说在哪里遇到万品楼的人?”我使劲摇晃她,着急地大吼。
善水摇头。
看来她也是为之心急,刚听个头就开始打起来了。
“啊!”又是一声尖利的叫声从楼上传来。
“湘儿!”
赶到楼上,只见湘儿瘫坐在如风房门口,浑身颤抖。
“怎么回事?”弈宣抢先进房,“没有人啊!”
我一颤,“如风……”
“小姐,如风他……被万品楼……抓……”湘儿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心一沉,我咬牙切齿地低吼:“去万品楼!即使杀也要杀进去!”
向西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加上原本就离得径州远,即使不分日夜兼程也是要花上十天左右,若是脚程再快些,在半路上相遇的概率也不小。怕就怕抓了月离掳走如风的不是同一路,何况也不清楚她们最后是否会回万品楼。尤其是月离,若真是已遭其毒手,会不会像当初夜儿的心上人一般被扔在荒郊野外?
想到这我便一阵阵晕眩。
管不上会被弈宣如何看待,出发前我还是和他密谈了一次。
对于我受了他双亲的内力的事,他果真已经知道。对此,他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言辞,也答应从简单的招式教起做一段时间的启蒙老师。我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急功近利反而会带来不良的效果,要想真正利用这难得的内力,基础还是必要的。
“你当真有练武天分,才没几天的功夫基础就如此扎实了。”
“如果不是你爹娘把内力给我,我怕连个门都入不了呢。”我似笑非笑,“孟飞扬的话真是灵验。”
他沉默许久,慢慢道:“那个紫荆只是作为还礼,我不想给你任何的桎梏。”
我一震。
竟还是被他看出了自己的软弱。
“不论父亲母亲和你说了什么,都不用去在意。什么传家什么规矩不都是人任意定的么?现在我是上官家的掌事者,我说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弈宣如玉般的面孔在月光下柔和地不可思议,眼前的少年不知在何时褪去了最后的青涩,成长得让人不知所措。
“弈宣……”
他好笑地看着我。“每次你这种眼神,就会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小狗。”
我捅了一下他的腰,俏皮地笑。“把天下山庄的庄主当小狗,那我岂不成了武林第一人?恩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还要继续上路,休息去吧!”
说完打个哈欠,转身走了数步。“嘻嘻,还不跟上?”
他含笑地看着我,声音含糊。“多笑笑吧,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
十天过去了,我们却连个万品楼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我们的速度仍不够快,还是她们的确没回万品楼?
“小姐,如果我们去了万品楼找不到人怎么办?”湘儿泪水连连地发问,这个丫头自跟我出宫后就受了这么多苦,加上又失了身——让人怎么能不心疼?
“湘儿,马上就要进径州,到时候你不要跟去万品楼。”
“为什么啊!小姐要丢下湘儿吗?”
“傻瓜,你不懂武,去了也没什么用处。而且若是我们出不来,至少能保住一个你。”善水为了月离已经决定非去不可,她的决心是说什么也撼不动的,也许连月离也没感觉到还有一个女人这般为他痴心;至于弈宣,想来也是打发不走的,虽然说有些不厚道,但是多一个他闯进去的概率也比较高。
“小姐也不懂武啊!你这样去湘儿会担心的!”湘儿大哭着扑进我怀里,怎么劝也劝不住。
“花姑娘身上的内力浑厚,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没看出来吗?”善水奇怪地问,“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才没问的。”
湘儿诧异地看了看善水,继而不敢置信地问,“小姐这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总之到时候你不许跟去,不然小姐我会生气的。”拉下脸我威胁她,就怕她这个死脑筋不肯留下来。
湘儿犹豫地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弈宣。
弈宣朝她微微一笑,异常温柔。“放心。”
湘儿咬咬牙。“好。”
“在想什么?明天就要上万品楼,还不休息。”话是这么说着,弈宣还是一跃上房顶和我并肩而坐。
我皱皱眉头。“我总觉得我们好象忽略了什么事情,心里好不塌实。”
他一愣,而后笑道:“能有什么事,你多想了。这几日你都是自己练武,难道是在学什么绝世秘籍?”
“是不是绝世秘籍我不知道,不过对方说尽量不要……”我愧疚地看着他。
他“哦”了一声,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偏过头看他,只觉得恍惚。
“怎么了?”
“弈宣,你喜欢湘儿吗?”
他默默地看着我。
“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我赶紧闭嘴又把头转回来,想了想还是问:“你不是那个害湘儿的人对不对?”
“我以为……你也早就想通了。”他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握紧了拳头。“那天我是激动了些,但是我却是已经相信了你,所以才会对你说这番话——若你对湘儿没有意思,也不是害了湘儿的那个人,就不要对她那么温柔了,那样会更伤害到她的……她,她对你——”
弈宣一言不发将我拉进怀里。
“弈,弈宣!”涨红脸挣扎。
“是我自己笨。”他的声音闷闷的,“到那时候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如果可以,真想什么都不管……也难怪你总把我当孩子看……”
“你你你别乱转换话题——”
他低声地笑。“之前我总是强迫你喊我名字,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称呼过你。”
“涵儿……我叫你涵儿可好?”
以后,我叫你涵儿可好?
我失神地看着弈宣,脑海中却满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样温柔的男子,那样绝世的男子,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
眼泪决堤一般涌上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月离月离,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你?我是真的,好想你。
“你怎么——”弈宣手忙脚乱,无奈只能用手直接帮我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凶。
弈宣停了手,静静地看着我。
“你,在想谁?”
我但哭不语。
他嘴角微扬,却是满眼悲哀。“能让你这般为他哭,真好。”
“对不起……等我找到他们……我一定会把内力还给你爹娘的……”
他摇头,直起身子。“不用了,至少这样我们之间还有……很晚了,早点休息,我送你回房。”
回到房间,我一直坐在桌边挑动灯火,脑子乱得很。
现在回想,当知道如风喜欢的是自己时,我没有万分的雀跃,没有昔日的脸热心跳,原来真是因为月离。
一直以为自己对如风还是有当初的感觉,原来不知何时那份感情已经褪色了。
一直以为自己对月离的感觉是报恩更多,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而我也是个笨蛋,直到这么晚才了解自己真正想的什么,真正要的什么。
我曾对尹天浩说,若因为愧疚就要赔上自己的一生,那需要我去弥补的人就太多了。
在落鞍山上的水榭,看着如风的脸,想的却是月离的脸。
该在那些时候就明白的,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逃避,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思绪纷乱间,有人敲门。
“湘儿吗?你——”刚打开门,我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来人气宇轩昂,满脸威严。虽然是一身平常装束,依旧抵挡不了身上的王者风范。
“父,父皇!”
他紧紧盯着我,目光如炬。
不自觉地浑身一哆嗦,内心突然恐慌起来。
“父皇,您怎么来了?这么突然——”
“跟我回宫。”明明是轻声细语的几个字,腿却不住地打颤。
看到这样的我,他的脸些许地松动。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从他眼中读到了担忧。
“涵儿,你可知道这么久离开皇宫父皇有多担心,为了你,我放下所有国事,微服出宫。这段时间我们一路南行,连个角落都不放过。你——唉!”
我心一软,难过地看着他。“其实,其实涵儿也在想您的。”
“那好,随父皇回宫去吧。”
“不要!”
他深锁眉头看着我。“别再胡闹,再不回去宫里就要翻天了。”
我急中生智,赶紧拉住他的手。“父皇,你这次微服一定带了很多高手!请你一定要帮我救人!”
他还是皱眉,语气却软下来。“救什么人?”
“我的一位朋友,还有如风!”
他不语,甚至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父皇!”
“去哪里救?”
“就在径州境内,万品楼!”
无止境的沉默。
“来人。”
两个黑影闪到父皇身后,原来皇帝身后真是有这种影子杀手存在的。
“带公主回宫。”
“父皇!”
其中一人直接将我打横抱起,跟在父皇身后朝外走。
“父皇!父皇您不能这样!父皇!”
“小姐!小姐!”刚被抱下楼便响起湘儿凄厉的呼喊。随后,善水和弈宣出现,看着我们这诡异的一幕,竟回不过神来。
“站住!”还是弈宣最先反应过来,一个利落的跳跃挡在门口。
“敢问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虽生疏但明显是客气的。“管教小女无方,必定添了不少麻烦,日后定当重谢。”
弈宣愣愣地看着他,眼看着我都快被抱出门了还没发话,我赶紧抓住门框死死不放。
“小P孩!还不快救姐姐我!”
“我认识你!”一声惊呼竟来自善水,她睁着分明的双眼,满脸吃惊,“你是——你是——”
父皇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二楼。
“原来是尹姑娘,怎么只见你一人。”
怪事,父皇是怎么认识善水的?这没道理啊!
善水不好意思地嘟囔着:“说来话长。只是这回我们和花姑娘还赶着去救人……”
“若是搭上了涵儿的性命,我这个做爹的怎么能允许?也奉劝尹姑娘——”话锋一转,“难道所救之人是尹姑娘的兄长?”
“那倒不是——可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而后善水又偷偷看我一眼,“相信对花姑娘也一样重要。”
父皇又一声长叹。“我明白尹姑娘的意思,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尹姑娘理解。”
善水又是偷偷看我一眼,点点头。
“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我非去救人不可!”抱着门框我死不放手。
“涵儿,没有你胡闹的园地。”父皇绷紧了脸,伸手在我颈后一个手刃。
无边无际的黑暗。
原来,父皇也是会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