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墉城集仙录》焱青

4、第三章

　　闵元不信：“你胡说。”
　　十日，就算以上官闵卓的天赋怕也只能勉强上手，何况自己？
　　“我对妖皇发誓。”

　　一阵沉默。

　　良久，闵元讷讷道：“可你，为何要帮我？”
　　他轻描淡写道：“我从前承了你娘的情，想报答她。可惜故人已去，只有报答在你身上。”

　　“娘？”她怔住了，记忆里从没有过母亲的身影，于她而言，母亲只存在于画像上，父亲追忆的眼神中，丫鬟们私下的谈天中。她从这些细节里一点一点窥探着母亲的存在，偷偷保留母亲的旧物，从不敢说、不敢问。因为在上官府中，她的娘，独孤襄漾就是禁忌。
　　“娘怎会对你有恩？”她急急的问道。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有些事于独孤氏这个仙门中人来说并非光彩。”

　　闵元扁了扁嘴，虽急于知道娘亲的事，可也不敢强迫他说，她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看出她的不甘愿，他补了一句：“你还是孩子，若哪日不慎说漏嘴或是被什么人套去了话，岂非给已故的独孤氏多增难堪。”
　　她点点头，可又想起一事。
　　妖，也会报恩么？
　　“你真的是因为娘才帮我，不是别有居心？你发誓。”
　　他似是不耐烦了，眉头一皱，眉心纹着的一簇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状的墨绿色图腾好似活过来一般伸展开来：“小丫头，戒心还挺重。我真有害你之心，用得着和你磨叽这么久？自你出生之日起我便一直留心你的状况，知道你过的辛苦。如今不过想在你前去华阳之际帮上一把，免得你在那难堪，你竟把我想的不堪。”
　　话说到最后，语气都冷厉起来。屋子内的空气好似瞬间降了一半，屋角的炭火也像冻住一般，闵元一头冷汗唰的滑下。

　　她低头赧然，好像是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细想也是，她一个在族中没有地位可言的小姐，接触不到上官府核心要政，也不知道什么仙界秘闻，以对方的实力犯不着和她磨叽。

　　“那么，请你帮助我。”小小的女孩子垂着头，声若蚊吟。
　　她会答应，其一，她不敢惹他，对方若真是好心好意，她一味推诿难免不识好歹，若不慎激怒了他，难以想象是什么后果。
　　其二，也是主要的理由，十日后便是去华阳学院的日子。所有仙门子女和能够通过考核的凡人达到一定年龄后均可入院，成绩斐然者日后还有机会进入昆仑深造。华阳学院内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家族荣辱尤为重要，若是自己还像现在这般……她的眼前飘过的是父亲莫不关心的眼神、仆人不经意间流露的轻视，和族长明显的无视，不由咬了咬牙。
　　是阴谋，她认了。别有居心，她也认了。只要能让她变强！

　　还有十日，府里的几位适龄小主子就要启程前往华阳山，府里众丫鬟忙上忙下，为主子们打点行装，只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而这个兵荒马乱的当口，大小姐竟宣布闭关，而且是整整十日，直到出发的最后一天，其间任何人不得入内。
　　消息一出，又成了府内一时的谈资。三小姐上官闵卓听罢只是笑道：“任何人不得入内，还不饿死了姐姐？不若安排个丫头送饭菜吧。”

　　闭关室内的两人却是对外面的沸沸扬扬充耳不闻。
　　盘腿对坐于榻上，闵元忽而想起一事：“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黑袍男子伸出食指从桌上的茶缸中沾了些水，在木桌上一字字写道“习习习”。

　　习习习？
　　她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名字？

　　“我名习羽。”
　　“噗……”她笑起来，古怪的人，古怪的名字。
　　习羽却没有笑，墨绿色眸子安静的瞅着她。渐渐地，她也止了笑，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反应。

　　看出她的不安，习羽暗叹，这孩子这么怕他也难怪，只能日久天长慢慢让她相信，自己确实没有恶意，虽然……隐瞒了某些事实。
　　“开始吧。”

　　“所谓纳灵术，即吸纳天地灵气，以清气置换体内浊气。没有了浊气，自然也不会有饥饿感，身体也会变得轻盈。清气入体后循经脉游走，最终汇于丹田。你会觉得饥饿，其一是吸纳的灵气不纯，其二是清气在体内杂乱无章，无法使它们沿既定轨道运转。”

　　说罢捉住她的手，她只觉手上一片冰凉。但很快，温纯的灵气从两人相握的手上传过来，沿着她的经脉源源不绝输送进来，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仿佛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又轻飘飘的好似能飘起来。

　　只一瞬，习羽放开她的手道：“这才是不染杂质的灵气，你从前吸纳的杂乱浑浊，于修为无益。”
　　闵元睁开眼，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惊涛骇浪。方才，习羽的身体竟给她一种汪洋大海般的感觉，那些输送进来的灵气如同大海中翻涌的几许浪花般渺小。

　　记得她幼时避开众丫头自己在冰上玩，不慎踩碎了薄冰跌进池塘。待到父亲把她捞上来后，她几乎冻成了一个大冰坨。为了救她，父亲也给她输送了灵气，也是那样温纯，但与习羽比到底差了一些，而父亲几乎是半只脚踏入次仙的人……
　　她打了个寒噤，恐怕全府上下只有族长上官云翌和几位太上长老是他的对手。她突然后悔起来，自己也许不应该接受他的帮忙，也许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偷偷瞄了一眼习羽，不成想正和他的眼睛对上。
　　“还不开始？”他道。

　　闵元低声应是，双手掐出印诀，低声朗诵口诀，上方很快出现一漩涡，晶莹剔透，缓缓旋转，煞是神奇。习羽在她周围设了结界，帮助她过滤掉灵气中的杂质。
　　第一次汲取如此纯净的灵气，她只觉周身的皮肤都微微刺痛，不过倒也并非无法忍受。她微微皱眉，继续沉浸在修炼中。

　　一晃九日过去。
　　又是一个忙碌的清晨，卯时初，秋日的天空晨光熹微，还未大亮，各屋主子们也还未起，丫鬟小厮们却已经开始工作。洒扫丫鬟拿着扫帚打理庭院，厨房的婆子开始给未修习纳灵的小主子们准备早膳，后院负责照料神兽的小厮们在水槽里灌满晨露。
　　两个丫鬟走过庭院时看到一个白裙女孩蹲在花圃前，一个面露吃惊，另一个见怪不怪的福一福身：“二小姐早。”
　　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和闵元一般大小，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继续专心的照料身前的几株木芙蓉，她的面孔也如她悉心照料的花朵，出水芙蓉一般轻灵动人，正是二小姐，上官闵娥。

　　两个丫头走远，交谈声却随风传来，修仙的人大多五识清明，听觉、视觉远超常人。只听一个丫头道：“二小姐起的这样早？”
　　另一个等级高些的得意道：“你鲜少进内院伺候，是以也不清楚，二小姐最是在乎她那些花花草草，伤春悲秋的很……”

　　闵娥拾掇了一些坠在泥土里的落英，弹弹裙角站起身，轻叹：“秋已暮，红香稀少……”

　　已经走远的两个丫头的说话声又飘了过来：“对了，姐姐知不知道三少爷今日回府？”
　　“阖府上下还有哪个不知道吗？不过我可听说，独孤家的少爷今日也随三少爷一同回我上官府。”
　　“好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小丫头激动地声音。
　　“小蹄子，我骗你做什么？不过你也别这么兴奋，哪家的少爷来与你也没什么干系，只管做好你的活计便是了。”
　　“姐姐说的是，有姐姐这么出挑的在前，哪有我的事？我这不是没见过世面吗……”
　　“……”
　　闵娥眯着秀气的凤眼凝神细听，然后后面的话是实在听不到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投向了那几株木芙蓉。

　　上官府大门前，二老爷一身青衣，亲自侯在门口。
　　少顷，门前突然出现两团紫光，光芒中隐隐现出少年修长的身影来，几柄长剑绕着人影飞快的旋转，一时间剑势飞舞、飞沙走石。
　　上官府门前以三百尺【注：约100米】为半径的距离内禁止靠近，而三百尺之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群众，议论不休。
　　剑光散去，一前一后走出两个身着白袍的少年。前面的剑眉入鬓、挺鼻薄唇，一张脸生的英气勃勃、正气凛然，正是上官闵荣。后面的唇红齿白，长着一双水灵桃花眼，只是嘴角斜眺，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两人双双走来，端的是风姿不凡。

　　上官闵荣，开元498年生，比元年出生的闵元年长两岁，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在府内公子中排行第三。
　　闵荣走到父亲面前，双手持剑，低头拱手：“父亲。”
　　“我儿免礼。”二老爷上下打量，只见他长高了许多，身上穿着华阳山辰阶的白色制服，清俊挺拔，举手投足间优雅大方。他越看越满意，不仅捋着寸许胡须微笑。

　　“我见你已能御剑自如，好，好，如此也算有个仙家的样子了。”
　　“父亲说的是。”闵荣一笑。往年的回家省亲都是乘坐神兽拉的车，此次却是通过了华阳学院飞仙的考核，御剑回府的。
　　他侧了侧身子，让出身后的少年郎，道：“父亲，独孤公子与孩儿秉性相投，孩儿便做主请他家来，同在府中住几日，给父亲添麻烦了。”
　　二老爷摆摆手：“这有何妨，我已收到你的传信，房间都命人收拾好了。”
　　桃花眼少年也上前拱手：“伯父，小侄独孤崇虞有礼了。”
　　六大仙门世家之间皆相互通婚，细数起来每个人都有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后代更是枝叶繁多。
　　二老爷一时没想起来独孤崇虞是何许人也，扶着胡须的手顿了一顿。
　　崇虞提醒道：“伯母从前是小侄的姑姑，在小侄两岁时仙去了。家父独孤襄毓。”

　　独孤襄毓正是独孤襄漾的弟弟，二老爷恍然，总算将眼前的少年郎对上号。但提到亡故的妻子，他面上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起来了，在吊唁会时你被你母亲抱着磕了一个头，那时你还那么小，转眼，已经长成俊俏的小伙子了。”
　　崇虞笑道：“谁说不是？可这么多年来伯父却风华依旧，令小侄钦佩。”
　　二老爷爽朗的笑了：“来来，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罢。荣儿，你也是。”

　　说罢引着二人入府，却见身后丫鬟婆子的围了一堆人，不禁脸一沉：“府里的规矩都忘了？何时准许你们不干差事看热闹了！”
　　闵荣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遛了一圈，也沉下脸来：“怎不见大小姐？”往常这个妹妹必是第一个冲上来的。
　　“回少爷，大小姐闭关了。”有个还未散去的丫头红着脸诺诺道。
　　“大小姐闭关，芸儿那丫头呢？”
　　“芸儿姑娘……病了，烧得厉害。”

　　病了？闵荣的眼神不由顿在了人群中鲜艳妍丽，一袭红衣，格外引人注目的上官闵卓身上。妹妹闵元以及身边的人每次有个三灾八难的，他都难免怀疑到她头上。
　　察觉到她的视线，闵卓不悦的哼了一声，秋水一般的眸子翻过去：“自己的身子不结实，三哥哥瞪我做什么？”
　　崇虞看到闵卓，桃花眼微闪，笑眯眯道：“这位是卓妹妹吧。”
　　闵卓看他一眼，微微一抬下颌算是回答，小小年纪派头十足，让崇虞不禁失笑。

　　闭关室内。
　　“出来了出来了！”闵元兴奋地嚷道，此时她小巧的手掌上，一朵细细的火苗正如初生婴儿般摇曳着。虽然微小的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但成功施展召灵还是令她激动地小脸通红。
　　召灵术，一种最为基础的仙术，将自己的属性以实体化的形式召唤出来，并发动攻击。
　　盘古死后，灵力逸散于天地，形成水、火、雷、风、木五灵，每一位修仙者皆有自己的属性。对于很多平凡人家来说，只有等到了华阳学院经过测试才能知道自己的属性。但闵元作为仙门子女，却是甫一出生便经盘古轮测算过，属性为火。
　　习羽道：“不错。待到日后修成了丹心，灵力充裕了，火灵必成气候。”
　　闵元随意应了一声，眼睛仍喜滋滋的盯着掌心那簇火苗。
　　习羽眉头忽然一皱：“上官云翌回来了，我先走了。”

　　“你要走？”她自己都没发现，语气里竟带着些莫名的不舍。相处几日后，她已不似原先那么怕他。习羽看似阴森煞人，实则冷漠孤傲，不喜多言，性子倒是随和，任她闹也不恼，有时她耍小孩子脾气，习羽最多不过是不理会她罢了。

　　他从石床上站起身来，身形颀长，绿发绿瞳，跣足披发，俊美不凡。
　　“你不是已知道我的名字了？只消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
　　“当真？”
　　“无戏言。”话音刚落他便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