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墉城集仙录》焱青

5、第四章

　　闵荣给妹妹带回了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其中包括一只华阳山特有的小仙狐，属灵兽，团团的身子，雪白的皮毛，琉璃似的黑眼珠，极为可爱。
　　闵元一见就喜欢的不行，给它起名为雪团。她把雪团抛起来又接住，嘴里不断溢出轻轻的笑声。
　　闵荣凌空接过小仙狐塞回她的怀里，笑道：“小心些，莫要摔了它！我还要把它完好无损的带回华阳。”
　　小仙狐也不怕生，蜷缩在闵元的怀里，胖乎乎的爪子搭着她的胳膊，毛茸茸的脑袋四处转动。
　　闵元摸着她的头爱不释手，失望道：“不是送给我的吗？”
　　闵荣也摸着她的头，笑道：“仙门的人不得擅自将灵兽纳为宠物，这是规矩。若喜欢就占为己有，现在早已一只也不剩了。”
　　说是这么说，可堂堂上官府的嫡子想要养一只小仙兽，又会有谁不长眼的阻止呢？上官闵卓就养了不止一只，例如银色皮毛的猫，一身华彩的凤鸟，能通人意的碧蛇……只是自己的哥哥死心眼，把那些规矩看的万般重要。
　　闵荣拍拍她：“明日启程去华阳，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岫玉她们都打点妥当了。”

　　芸儿和岫玉是闵元的贴身丫头，提起岫玉，上官闵荣的脸一沉：“我听闻芸儿病了？”
　　闵元把雪团举起来，用鼻尖去贴它黑黑的小鼻子，笑眯眯道：“是啊，这丫头跌进荷塘了，毛手毛脚的永远改不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三妹妹又……”
　　“哥，”闵元打断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姊妹们都大了，她也不至太嚣张，放心吧。”
　　闵荣细想也是，但仍叮嘱道：“那便好。不过元儿，受了委屈切不可忍着，即便闹到族长跟前三妹妹也是不占理的。何况众人这样骄纵着她，对她也未必是好事，我改日定要向族长进言此事。”
　　说到这里，闵荣英气的眉头又忧心冲冲的皱了起来。
　　“好啦哥哥，一会儿就是家宴了，你还不去准备准备？”
　　闵荣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手里的雪团突然呜咽一声，闵元低头一看，自己抱着它的手不知何时攥的死紧，勒的小狐狸不断扭动挣扎。她一惊，忙不迭松手，雪团掉到地上，回头瞪了她一眼，撒开四条小腿跑远了。

　　每年府内都有适龄的嫡子或庶子要前往华阳学院，华阳学院是所有修仙者必去的地方。待到学满后，成绩优异者会被选拔进门派继续修炼。
　　而对于六大仙门世家的子女来说，除非被昆仑、蜀山这种级别的门派收为弟子，若是被级别低一些的门派如九云山等接纳，大部分人会选择回到家族效力。
　　明日，上官闵元，上官闵娥，上官闵卓三个年龄差距不过月余的嫡女要一同前往华阳山，同去的还有几个庶子，阵仗自然不一般，所以宴会也格外隆重些。族长特地推开手头正在忙碌的事务，赶回府里参加在崇明殿举行的送别宴。

　　傍晚华灯初上的时候，上官闵元粗浅打扮后扶着芸儿的手迈入大殿时，上官云翌已一身华贵紫袍端坐在了首座。
　　重明殿位于前院，绕过回风壁便能看到，是府内最具规格的建筑。大殿地基高筑，气派非凡，十六开木门雕刻着无数腾云驾雾的仙人。殿身两侧延伸出的走廊顶端绘满了壁画，直接通往内院。屋檐下挂满水晶琉璃灯，烛火打在灯罩上又折射出去，映照着殿内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殿内四角皆燃着银炭，铜香炉上的兽口内正袅袅吐出青烟。中间几张八仙桌陈列开，最上首自然端坐着族长上官云翌，头顶一张大匾，上书“仙道永存”。
　　老爷、夫人、孩子们赫然在座，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几位执事也占了数桌，彼此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阖府近百号主子们齐聚一堂，丫头们恭恭敬敬的站在各家主子身后，殿外的粗实丫头和小厮们皆羡艳的向内张望，一时倒有了过年的氛围。

　　闵元进了殿后便向姐妹们的桌子走去，家族聚餐时靠东的位子是最尊贵的首座，因而姐妹这一桌的首座应是留给嫡长女闵元的，可此时，却坐着排行第三的上官闵卓。她一身绛红色长袍衬得肌肤胜雪，配上她精致的五官，愈发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可以想见待到少女长成之时该是怎样一副倾国倾城之貌。只是闵卓的一头黑发上金钗银钿、珠翠簪花，戴的满满当当，一晃头就摇摇欲坠，未免落了俗套。
　　她一口食物也不肯沾，手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琼觞，看到闵元走来，微微抬头，满头朱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似笑非笑的用指甲点点左侧的位置：“姐姐坐。”
　　整桌人鸦雀无声，与其他桌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闵元神色自若的在她左侧坐下。闵卓的左侧是长姊，右侧是二姐姐闵娥，其他位置则坐着庶姐庶妹们。

　　闵卓的玉箸孤零零的搭在一边，她一口菜也不沾，不时有哥哥弟弟过来给闵卓敬茶，她也只用三根纤细的手指捏着小巧的茶杯，嘴唇一点即止。
　　当然，她也不会放弃欺辱闵元的机会。
　　“姐姐可要吃饱一些，难得有这样正大光明的机会！”
　　“……我早已不食五谷多年，若要问这菜味道如何，姐姐最有感触。”

　　坐在最小的八妹闵染突然问二小姐闵娥：“二姐，三姐为什么这么说长姊？”
　　小孩子自然不懂得收敛声音，这句话清脆稚嫩，让刚刚有些热络起来的餐桌又是一静。闵娥往妹妹碟子里夹了一块糖糕，低声道：“别多问！”

　　闵元安静的低着头摆弄一块糖醋小排，姿态优雅自如，仿佛众人说的不是她，只是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那些隐晦落在她身上的，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让她仿佛在众目睽睽下被删了一耳光。

　　恰逢此时，门口丫头通报：“荣少爷到，独孤少爷到。”
　　两个俊美的少年引来全厅瞩目，也分散了这一桌女孩子们的注意力，闵元悄悄松了口气。
　　闵荣换了一身月牙白绣金线蝙蝠的竖领长袍，他昂扬而入，对着首座上的族长上官云翌行了一礼，紧随其后的独孤崇虞一袭宝蓝色对襟福字长衫，腰间围着腰带，显得身形颀长，英气不凡，他利落的对上官族长拱手作揖。
　　上官云翌一身紫色蟠龙长袍，云肩上绣着祥云，足上一双藕荷色挑尖坠南珠的靴子，光那对南珠的价格便难以估量。一头墨色长发用玉冠束住，俊美异常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打座椅的扶手，拇指和食指上的指环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虽然看上去比府里的几位老爷还要年轻，似乎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实际上他已经活了四百余年了。在仙界，修得金仙之身的人便可容颜永驻，修成金仙的样貌便是此后定格的样貌，因此越年轻的金仙说明修炼天赋越高。
　　离得太远，闵元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上官云翌招了招手，独孤崇虞受宠若惊的步上台阶，恭敬地微微弯腰站在上官云翌身前，两人交谈着什么，时不时溢出独孤崇虞的笑声。

　　上官闵荣见两人交谈甚欢，便退了下来，环视一圈，正碰上闵元看过来的目光。他温和一笑，举步走过来，在路过靠前的老爷们的桌子时却被父亲叫住。
　　二老爷微微沉着脸道：“荣儿！此次你大哥未回来，难得有你表现的机会，别再去黏着你妹妹，能有什么出息？执事们难得来聚，你去向他们敬酒，也好通一通人脉。”
　　闵荣的表情僵了一僵，但他无意为了先去找妹妹还是先找执事这样琐屑的事忤逆父亲，便顺从的从身边穿行而过的丫头端着的托盘中拿起一只酒盅，往执事们那里去了。

　　此时，上官云翌拍了拍崇虞的手，示意他下去一起吃酒玩乐。看着他们停止了交谈，上官闵娥突然站了起来，扬声道：“族长，娥儿有事禀报。”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
　　“哦？”上官云翌看向她，淡笑道：“讲。”
　　只见闵娥拍了拍手，两行托着紫檀木托盘的丫头鱼贯而入，给每个桌子上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
　　“族长，各位老爷太太，叔叔婶子，兄弟姊妹们，娥儿这厢有礼了。”闵娥盈盈一福身，姿态柔美，声音清灵似一汪清泉，不同于上官闵卓的娇媚张扬，不同于上官闵元的羞涩木讷，自有一番动人的风味。
　　“时至暮秋，天干气燥，娥儿给诸位备了木芙蓉泡的茶水和桂花糕。木芙蓉是娥儿亲手种下、栽培养育的，最是清肺润喉。而常言道二月杏花八月桂，现下正是食用桂花糕的时节，用的是娥儿院子内栽培的桂树结出的花朵，糕点也是娥儿亲自监督厨子们做的，还望诸位喜欢。”
　　上官云翌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赞道：“不错，娥儿，今日怎想起准备这些？”
　　上官闵娥冲着族长又福了福身，略有些伤感道：“禀族长，这些不过小门小户的玩意，实在上不得台面，只是食材皆是娥儿亲自栽培长大的，所以格外有成就感，早想让族人都尝一尝，却一直拿不出手。今日想到离别在即，此去华阳怕有三年五载，心中伤感，这才巴巴的端了出来，让诸位笑话了。”
　　一番话说的从从容容，又得体舒心，四下里立时响起赞赏声。
　　上官云翌露出满意之色，对四下道：“二小姐要了一块地栽种东西的事我早有耳闻，原以为不过小孩子觉得好玩，不想已小有气候。好，日出而落，日暮而息，不争世俗，如此方是修炼之道，好！娥儿，卓儿小时我便赐她一把好剑贴身润养着，可我倒是疏忽了你。”
　　他对身后一招手，手指上的紫晶划出耀目的光彩：“云德，去把寄游取来。”
　　他身后立着的白衣男子恭敬道一声“是”，随后闪身离开。不过一瞬，白影一闪，云德又回到原位，递给他一只剑匣。上官云翌接过来，打开剑匣取出一柄通体淡青色的长剑，剑身泛着碧玉的光泽，手柄处镶着一块白玉。
　　上官云翌满意的点点头，随手一弹，长剑轻盈的漂浮起来，飞向上官闵娥，闵娥素净的小脸上难掩激动，伸出双手，长剑停在她手掌上方，然后掉进了她的手里。
　　“此剑名寄游，望你拿着它勤加修炼，时刻记住我上官氏荣辱。”
　　闵娥激动地攥紧寄游，扬声应是。
　　一时恭喜声四起，羡艳的目光中，还有投向大小姐闵元的怜悯目光。二妹妹和三妹妹都得了族长的赏赐，只有嫡长女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