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爱佛 ...


  •   4

      江湖人爱谈沈玉门的风流韵事,大抵因为他身边的女子总是朝颜夕可改。
      上午还是颦笑嫣然的姑苏第一美女,下午又换成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山村姑娘。
      环肥燕瘦,各样姿态。
      可人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站在沈玉门身边的,会变成一个男子。
      更想不到,这个男子站了很久,都没有换。

      人们对这个男子最初的印象,是穿了一身暗刻格子的僧袍,白色的佛珠,带着一顶笠帽,看不见脸。可没多久,身上的衣着就换了。
      沈玉门给无尘挑了一身白色的书生袍子,倒也合适。
      认出沈玉门的江湖中人都吓了一跳,心想沈玉门怎么会带一个男人来绸缎庄,还为他买衣裳,不但帮忙挑,还非要看着他试,人前人后忙得不亦乐乎。
      一时风声四起,说什么的有。
      有人说沈玉门出门遇到了志气相投的少侠,有人说这男人其实有官宦背景,说不好还是皇城里的人。
      可又因为男人带了顶帽子,总也没人看得清脸,于是那传风流韵事的嘴也有了新鲜料头,只说沈玉门女人玩够了,换了口味。
      “那是金屋藏娇。”
      坊间甚至有好事之人开了赌桌,压这男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又能跟在沈玉门身边多久。
      但那也是最初时候的热闹。

      男人一直没有离开。
      沈玉门回沈家去,他便住到沈家去,就在沈玉门的厢房隔壁得了一间屋子,挨得极尽。沈玉门甚至不让人伺候无尘穿衣,每天早上亲自跑到他房里,给他抖开袖子,为他披上外衣。
      沈玉门去出席武林大会,他便与沈玉门同坐一车,天气炎热,沈玉门就在他旁边掂着两把扇子扇风,哪怕无尘瞪他,也不停手。
      久而之久,人们也看惯了,只当是沈玉门前半生玩过了头,现在忽然长大了,修身养性而已。
      而男人的书生袍变成了锦衣,锦衣又换了花色,赤橙黄绿,衣服上绣过梅兰竹菊,发也渐渐长了。

      刚开始,无尘的头发长得慢,发根太硬,生出刺来。无尘摸得不舒服,就要去剃掉,吓得沈玉门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把家里所有的刀子都收了起来。
      他当天就去请教了青楼里的老姘、头们,问她们怎么才能生发快,怎么好保养。女人们一头雾水,七嘴八舌地给了他好几个法子,沈玉门半求半逼地让无尘都用上了,好在竟然有效,大半年的时光,无尘的发已经及肩,随意地用根红绳扎着披在脑后——那红绳还是沈玉门买回来非要无尘带上的。
      头发长了,也不便总带着帽子,沈玉门请来能工巧匠,给他铸了一个白玉的面具,遮着上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水亮的大眼睛和润泽的唇。人们终于有缘看见这男人的唇,丰盈饱满,倒是有些美态。
      于是当初猜测沈玉门转了性子的人们,又开了话头,茶余饭后的,不免都要拿出来说说。

      这大半年,沈玉门最大的成就,便是让无尘吃胖了,原本骨瘦如柴皮包骨的样子不复存在,脸也圆润了些,身上也稍稍有肉了,比之前也健康好看了几分,沈玉门总爱拿这事挑逗无尘,说自己丰功伟绩,实在可比佛珠割肉喂鹰。
      于是无尘丢给他一把刀,冷冷道:“割啊。”
      沈玉门只好借尿遁了去。

      这些日子,无尘确实变了。
      他起先总不愿意说话,沈玉门逗他,他多是不理不睬,后来,逐渐也会顶上两句,通常是一句话便戳到沈玉门的心眼里,戳得他辩驳不能,再后来,无尘也会说些废话,讲解佛经的时候,说些有的没的,甚至有时候故意逗逗沈玉门。
      沈玉门不爱背佛法,只爱听故事,他便有意让他背,沈玉门一边不乐意,一边又背下来,对着无尘摇头晃脑地念,世雄不可量,诸天及世人、一切众生类,无能知佛者……
      沈玉门背着,又问无尘:“一切众生类,无能知佛者,那你岂不是一生也求不到佛?”
      “所以应当皈依僧、皈依佛、皈依理。”
      “我不懂。”
      “解谓离缚,脱为自在,四大皆空,即能明佛理。”
      沈玉门心想,空什么空。
      这人世间多的是有趣的事,若是四大皆空,岂不无聊。
      他这么想着,又笑,心知自己蛮横无理,贪欲无度,一辈子也不可能渡化。
      那无尘便得时时留在他身边了。
      谢谢佛祖。沈玉门这么念叨着,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笑话四大皆空。

      他们很少吵架。
      多是无尘不愿意与沈玉门吵,或是沈玉门压根不愿生气,他看着无尘总是心情不错,又哪里来的嗔妄。
      唯一的一次,是沈玉门那天邪火上身,他掐指一算,自己已经好久没碰过女人——也没碰过男人——只是每天在无尘身边打转。偏偏无尘又不懂他的心思,他最多是摸摸无尘的手,梳梳无尘的发,看看无尘起床前半开的胸襟,有时候故意搂着他喝酒,有时候非要摸一把他的后背,都像小孩偷吃糖一般,甜了到心里,嘴上却无味。他当无尘一直是这么无欲无求,一时嘴贱,便问无尘:“你可有过体验?”
      他心想无尘一个和尚,怎么可能有过男欢女爱的经验,没想到无尘竟点点头:“有。”
      当初他为了得到天一圣水,与欧阳琳也是一夜夫妻,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和尚,有过那么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出奇。
      无尘说得坦诚,怒的却是沈玉门。
      他当下夺门而出,即刻就去了青楼。
      有人为他抚琴,有人为他唱歌,有人给他跳舞,有人为他斟酒,轻盈娇小的女子剥了龙眼皮把果肉送进他嘴里,他却还是气,气得脸上带热,七窍生烟。
      女人问他:“沈盟主不开心?”
      “不开心。”
      “沈盟主嫌我们姐妹曲唱得不够动听,舞跳得不够好看?”
      “不是。”
      “那您是为了别人生气。”
      “是!”
      沈玉门一拍桌子,就要细数无尘的罪状,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什么来。
      说到底无尘有什么罪状?
      要论女人,他这一早一宿地换着,人数多了,他都记不住对方的脸来,有时候晚上做梦,怀里抱着的那个,一下不清醒还能叫错名字。他沈玉门三个字盛名在外,与大淫、虫也没个几分几毫的差距,要气也是无尘气他,他气什么?
      越这么想,他反而越怒,当下干了一杯酒。
      那女子笑嘻嘻地搭话,只说:“依我看,沈盟主气的都是天下大事,哪像小女子我,平日看到沈盟主就高兴,沈盟主不来,只能哀哀怨怨的,想到沈盟主怀里抱着别人,又怒又不可说,可是一看到您来了,又欢喜得不得了。”女子娇滴滴地靠在他怀里,“这都是因为小女子喜欢沈盟主,才这么不可自制啊。”
      这青楼女子原本是卖个口乖,说几句贴心的话,想让沈玉门记住自己下次再来,可没想到沈玉门忽然站了起来,她一个没靠住,差点摔下凳子去。
      沈玉门一合掌,竟然哈哈大笑,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
      是啊,他喜欢他。

      沈玉门早就知道了。
      他没来由地对个和尚好奇,千方百计地留他在身边,看他便笑,连相好都不要了。他就是喜欢他,喜欢无尘,所以才听不得无尘跟别人好。
      他堂堂一个武林盟主,天下第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的女人都爱慕着他,他却喜欢一个男人,照理说心里多少得有些别扭。可沈玉门到底是沈玉门,他什么都不怕,只怕人生没了趣味,没了欢乐,没了追求。他知道自己喜欢,知道自己爱,便一心一意要讨无尘欢心,即使有违常理,那又如何?即使别人不懂,那又如何?
      喜欢,便是高兴,高兴,便是对的。
      人本没有善恶之分,事也没有错对之由。
      最重要的,不就是他沈玉门心甘情愿?
      这么想罢,沈玉门也不怒了,拍下一锭银子,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沈玉门回家的时候,无尘正在屋里作画。
      沈玉门破窗而入,飞到无尘身后,手自然地就要搭在无尘的腰身,无尘一侧身,避开了他,他也跟着抬手,要去搭无尘的肩,无尘便甩了笔头,上好的徽墨泼了沈玉门一身。
      沈玉门吃了瘪,只得抹掉自己脸上的墨水,手扶着椅子:“你在画什么?”
      无尘逗他:“不见了踪影的乌龟王八。”
      沈玉门低头看画。
      可不是么,纸上一道门,门上挂着一块玉,玉和门都有了,就是没得那个“沈”字。
      果真是见不着的乌龟王八。
      沈玉门讨了骂,也一点不怒,执着无尘的手,用那开了叉的笔头,在门下又画了个蛋。
      无尘问他:“你这什么意思。”
      沈玉门笑。
      “看不懂?不就是有个乌龟王八,爬了回来,在这下了个蛋么。”

      何其见鬼。

      这段时间,无尘总算知道,当一个武林盟主有多清闲。
      各大门派来了请帖,除了实在推不掉的,沈玉门尽管说一句:“盟主事忙。”就没人敢问。有人跑来要切磋武艺,沈玉门更拽,直接派了下人在门口堵着:“要想挑战盟主,先去打赢那少林的和尚,武当的道士,峨眉的师太,否则没有资格。”
      说的倒是句句在理,只是无尘听见了,却觉得实在恶心。
      他可觉得沈玉门还不够忙。
      沈家家大业大,沈玉门每天都要听总管报告,处理要事,到了年头月尾,更是有如同山堆的账本等着。可是沈玉门从小就习惯了对付这些,除了特定的日子,每天拨出两个时辰来便能应付过去。没有公事的时候,沈玉门总来打扰无尘,就连要到田里去看佃农收成的时候,沈玉门都非要拉着他去。
      沈玉门总要听他抚琴,说他的琴音最是好听,沈玉门总邀他喝酒,说他温的酒最香,沈玉门总要跟他下棋,就算一直以来都是无尘一个人赢;甚至于,以前不爱喝茶的沈玉门还爱上了茶道,闲着没事,有人赠了茶叶来,就要让无尘泡。
      有时候无尘也泡花茶,什么芍药牡丹,晒干了花瓣扑在院子里,几百米开外都闻得到香,每到这个时候,沈玉门就赖在无尘的屋里不肯走。
      “你怎么还不回去睡。”
      “我闻着花香睡不着,在你这才睡得着。”
      “你是说我屋里臭?”
      “错了,是比花还香。”
      无尘知道沈玉门故意逗他,也不怒,只是拿了干花糊在沈玉门的鼻孔里。

      恨不得这人不呼吸才好。

      可沈玉门还是有怨念。
      他惦记着那日听人说的,说比刀法,不知道是他厉害,还是无尘厉害。
      他有心要跟无尘过招,可无尘总不跟他打。
      他便投石问路,带回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刀具,有意无意问无尘:“你使的可是这把。”

      无尘一概不看。

      他没告诉沈玉门,他的心中,早已没有刀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