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佛记》糖君

2、见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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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色性也。
　　沈玉门爱美食、爱美酒、爱美景，也爱美人。
　　阅江楼是个好地方。
　　这里有美食、有美酒、有美景，而且，也有美人。沈玉门一向很喜欢。
　　可是今天，沈玉门却没敢去阅江楼。

　　他刚到了门口，就有两个相熟的女子娇笑着凑了上来，一个把着沈玉门的手臂，一个倚在沈玉门的肩上，响起阵阵铜铃般的笑声。
　　“沈公子来啦~”“沈公子人家好想你~”
　　沈玉门第一次为女人近身感到尴尬，他偷眼看无尘的反应，无尘面无表情。
　　和尚虽然没说什么，沈玉门自己却觉得有些难堪，何况他知道，待他正式跨步走进阅江楼，只怕还有更多女子要蜂拥过来。
　　放在以前，沈玉门只管笑纳，可现在，沈玉门却不想让无尘看见自己被围在莺莺燕燕之中。
　　他好不容易脱身，急急忙忙拉着无尘往别处走：“走走走，我们今天不在这吃。”
　　“怎么，施主不是要吃阅江楼的红烧蹄髈？”
　　“天干物燥，红烧蹄髈太腻了，我们去寻个别处。”

　　远离了阅江楼，沈玉门找到一间从未去过的饭馆，眼看里头没有相识的人，沈玉门才放心走了进去。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小二领着他们往二楼走，无尘刚坐下，沈玉门就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小二看这仗势，不明所以：“客官，这边还有椅子。”
　　沈玉门直想这小二真没有眼力见，无尘挑的这个位置，正对着楼梯，侧手便是阳台，乃是个能观全局而易于逃脱的位置。
　　沈玉门听说过如尘的事，什么父亲被中原武林人士诛杀，如尘为了报仇杀了很多人，后来又忽然消失了，此事着实也轰动了不少时日。可是江湖上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瞬息万变，如尘此人在江湖上，早已经是旧闻，当今天下，人人只道他沈玉门和青衣十三楼，哪还有人聊什么如尘。所以沈玉门虽然知道一二，却又不晓得内里的乾坤，这如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报的仇，或是还有多少人恨着如尘，他通通不知。
　　他只觉得如尘坐在那石头上，是真的想要万年俱空，看不到一丝的杀气。沈玉门心里不知什么正义邪恶，只知道自己觉得对的，便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他看如尘第一眼，就不觉得他是敌人，不是敌人，就能当朋友。而现在，这个一心要寻死的和尚听了自己的话，改名无尘跟着自己，那他便得护着。
　　他想和无尘好好吃一顿饭，可不想吃了一半，中途有人冲上来，要死要活，逼得无尘跳窗而走，他见识过无尘的轻功，若是无尘执意要走，他还真的追不上。
　　所以他坐到了无尘的旁边，一方面能挡着其他客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看见里侧的无尘，另一方面，如果无尘要跑，这点距离，他抬手至少能抓住他，动脚至少能跟上他。
　　“我就坐这，这风景好。”沈玉门怕无尘看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赶紧问小二，“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
　　“我们一品居的清炖狮子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是一道名菜，客人要不尝尝？”说着，又想起这席上还有个和尚，“哎呀，我这记性，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大师，要不我再给您二位推荐点素菜？”
　　无尘还未答，沈玉门先抢了话头：“无碍。这位大师乃是得道高人，讲究的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荤腥不忌口，是吧无尘大师？”
　　无尘心里虽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可这话由沈玉门说出来，却又有了另一种感觉，就像是个有些聪明的孩子，窥得大人的一点心思，于是赶忙秀出来。沈玉门脸上得意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你看，虽然我俩刚刚才认识，可是我就是那么的了解你。
　　无尘原本不想搭理他，任他嘚瑟，可是看他的神情又实在有些可笑，忍不住沉下脸来，还没开口，又觉得自己何必与他计较。这心里的感受一波三折，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几变，别人看不见，沈玉门却看到了眼里。
　　无尘点点头，道声：“是。”沈玉门心里却乐不可支。
　　心情好，自然出手也阔绰，沈玉门叫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几乎把一品居有名的菜色都要了一道。美食当前，许久未曾进食的无尘却也不敢动筷，只敢慢慢地喝一碗百合莲子粥。
　　沈玉门胃口却很好，就算只有一个人吃，也不停筷子。
　　他看着无尘，便没来由的高兴，竟然比有美女作陪喝酒时还要痛快两分。

　　酒喝了半壶，三个配刀剑的男人坐了下来，点的两盘花生干牛肉、一条西湖醋鱼，酒倒是叫了不少。
　　沈玉门看出这三个都是江湖中人，却脚步虚浮，想来没有什么真材实料，也就没有防范。
　　那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江湖中的八卦，聊着聊着，自然及扯到了当今武林盟主身上。
　　“要说刀上功夫，武林盟主沈玉门的一手胭脂宝刀，快如闪电、猛如雷霆，刀称胭脂，劈下来却又开山之势，确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另一人却似乎并不服气：“什么天下第一，是，他是顶了个武林盟主的名头，可是依我看，这武林盟主都是少林、武当那帮人给金陵沈家的面子。他沈玉门要不是生在沈家，就他那个功夫，怎么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哦，此话怎讲？”
　　“你看那江湖中的大侠客，哪个不是洁身自律、敬重武道。可他沈玉门，江湖里传言最多的是什么？不都是他今天又搞了哪个门派的姑娘、明天又得了哪家豪门的千金，后天又有哪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青楼女主去沈家找晦气。照我看，他沈玉门什么狗屁武林盟主，都是虚的！根本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聊到这些风流韵事，三个男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像贬低了武林盟主，他们的武功也就跟着高强了起来一样。
　　无尘看了沈玉门一眼，沈玉门倒是像没听见，照旧吃的开心。
　　“照我看，这沈玉门也就是名头叫得响，要不是他金陵沈家财大气粗，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那些女子也是瞎了眼，偏看上这么个油头粉脸的家伙。”
　　“对对对，我看他也就是个武林祸害，说他是个采花贼也不为过，这人日日泡在温柔乡里，说不定功夫早就荒废了，还说什么天下第一！”

　　话越说越难听，无尘咽下一口粥，难得主动与沈玉门说话：“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们说你纨绔子弟。”
　　“他们说的没错，我金陵沈家确实财大气粗，我生在钱堆堆里，不是纨绔子弟，难道还是穷苦子弟吗？”
　　“他们说你武功荒废了。”
　　“嘴长在他们脸上，我总不能拔刀证明给他们看吧，胭脂宝刀刀刀见血，我若是真的要拔刀，这三个人恐怕就要血溅当场，那岂不是影响了你我吃饭的兴致。”
　　“他们还说你天天泡在温柔乡里，是个采花贼。”
　　沈玉门这才顿了顿，凑近无尘的脸，瞪着一对浓眉大眼看他：“大师在乎？”
　　“不。”
　　“大师，我确实和不少女子有过露水姻缘，可那都是你情我愿的，可说不上是采花贼。我道美女如水，温柔不可负，也就从不拒绝她们，不过如果大师你在乎，我以后就不了。”
　　“与我无关。”
　　无尘说了不关心，沈玉门却非要说得好像无尘很是关心：“也对，大师既然要渡化我，当然得管住我这来者不拒的性子，那我便听大师的，以后修身养性，不去见那些女人了。”
　　沈玉门说的义正言辞，好像自己占了多大的道理，为了无尘做了多大的牺牲。无尘瞧了他一眼，这次，倒没掩饰心里的想法。
　　“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

　　三人还在说着闲话。
　　“照你这么说，沈玉门刀法还不算厉害？”
　　“说到刀法，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人称七绝神僧的如尘？我听说，他杀心通大师的时候用的是一种没人见过的刀，不知道他若与沈玉门比刀法，谁胜谁负。”
　　“如尘？是那个痴笑癫狂渡众生的如尘？”
　　“对，就是那个少林和尚。”
　　“哈哈，听说那和尚早就失踪了，没人看见过他，这前后也有快一年了吧，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荒山野岭里了。”
　　“他既能杀的了心通大师，想来武功肯定高强，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他武功本就一般，心通根本就是自杀的。再说，江湖上见过他的人，也只说他能说会道，懂得琴棋书画诗酒茶，倒也没人见过他的真功夫啊。”
　　“那倒是，谁没事去跟一个和尚打架。”
　　“我看，他的功夫肯定都在嘴上了。”
　　三人又笑起来，明明根本没见过沈玉门和如尘，却言之凿凿，似乎他们的推测实在有理。

　　沈玉门刚刚不怒，现在听这三人鬼扯瞎编有关的这些话，却生了一股无名火。无尘看他暗运内力，似要发招，抬手制止了他。
　　“无尘你别阻我，这三人鬼话连篇，我该教训教训他们。”
　　“你刚还泰然自若，一副气量宏大的样子，现在他们只是在说如尘，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听不下去！他们嘴里实在不干净。”
　　无尘按住了沈玉门的虎口：“他们诸多不干净，也是对如尘，你忘了么，现在我是无尘。”
　　沈玉门一愣，无尘继续道：“这名字，还是你替我取的。”

　　沈玉门彻底没了火。
　　不但没了火，心里还美滋滋，爽歪歪的。
　　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金陵沈家沈玉门大人歪着脑袋咧开嘴，笑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根上去，乐颠颠地收了杀招。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高兴个什么劲。

　　那三人还未停。
　　“这么说来，天下的刀法，能称得上名号的，就只有青衣十三楼楼主陈士元了吧？”
　　“听说这十三楼楼主陈士元用的一把混元大砍刀，气吞山河，有开天辟地之势，断然是用刀的好手。”
　　“用刀的好手又如何，你听那青衣楼的名号，什么青衣青衣，头遍听以为是一堆戏子，再一听又以为是青楼，想来那楼主……”

　　沈玉门未怒，无尘未急，却终于还是有人起了杀招。
　　一对黑青判官笔朝着那三人招呼而去，只一瞬，就取了其中一人的性命。
　　血溅在沈玉门的衣袍上。
　　一人正巧端着菜从后厨出来，看见这楼上溅血，吓得把菜都打翻了，大叫起来：“杀人啦？！！！”
　　小二赶紧上前捂住了那人的嘴，把他往厨房里拖：“小花，孟小花，别叫了，快躲起来。”
　　只见一个浑身黑衣长相狰狞的人立在饭桌上，厉声喝道：“不知好歹！竟敢说我青衣十三楼的闲话！”
　　又是一手杀招。
　　只是这一次，判官笔被拦了下来。
　　胭脂宝刀还在刀鞘中，却挡住了判官笔，沈玉门把吓呆的两人踹下楼去，架住了要追上去的黑衣人：“兄台手下留情，这三人虽然闲言碎语不知好歹，但是罪不至死，兄台教训一下就算了，何必杀人。”
　　“闪开！若不闪开连你一起杀！”
　　“兄台实在火气太大，要不要坐下来跟我一起听听大师讲佛经，对陶冶身心颇有益处。”
　　“找死！”黑衣人怒喝一声，就要与沈玉门厮杀，可却又偏偏占不到沈玉门半点便宜。
　　他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见自己竟然打不过一个刀未出鞘的男人，有了戒备，再一看，那刀虽在刀鞘中，可看那刀的样子，分明是天下无双的胭脂宝刀。
　　黑衣人收了判官笔：“没想到沈盟主竟然在此，沈盟主！刚刚那三人对你也出言不逊，你不出手，却来阻我，什么道理？！”
　　沈玉门耸耸肩：“我刚光顾着吃饭，没听见啊。”
　　“你！”黑衣人气结，“沈玉门！你不要跟我青衣楼作对！”
　　“谁有空跟你们作对了，我不过就是请兄台来听听佛经嘛，诶，无尘，过来帮我劝劝他。”

　　无尘却不动。
　　他喝着粥，暖着手，分明一副我才不管的模样。
　　沈玉门有些无奈：“大师，不是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你还不来劝劝他。”
　　“劝什么。”无尘扫了黑衣人一眼，“那两人骑着马早跑了，这位大侠使的判官笔，也是上盘外家的功夫，轻功恐怕马马虎虎，反正肯定追不上，你就别阻拦这位大侠了。”
　　“我听你的。”沈玉门竟然一翻身，又坐回了原位，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们！”黑衣人气得不轻，又心知自己不是沈玉门的对手，只好撂下一句，“沈玉门你等着！我青衣楼绝不会放过你！”黑衣人说罢，拂袖而去。
　　“走吧。”无尘放下粥碗，“这里是闹市，不消片刻就该有官差来了。”
　　“我还是听你的。”沈玉门一块大银锭拍在桌上，出门还不忘对目瞪口呆的小二嘱咐，“待会官差来了，你就只说青衣十三楼，至于我是谁，”他的笑容里透着威胁，“你不认识，没见过，知道吗？”
　　小二点头如捣蒜。

　　沈玉门前脚刚走，官差后脚便到，人多口杂，一品居外头挤着一堆看热闹的，沈玉门非要牵着无尘的手走，无尘也懒得跟他争执，就让他牵着。
　　两人到了无人处，无尘才摆脱他：“没想到施主还是个正义之士。”
　　“哦，怎么说。”
　　“为了两个不知好歹的狂徒，去跟青衣十三楼结梁子。”
　　“你说错了，我不是为了他们。”
　　“那是为什么？”
　　“为那个长相丑陋的人打扰了我们吃饭的兴致，为了我这身好端端的衣服溅了血。”沈玉门绕来绕去，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反正我就是个油头粉脸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无尘大师你可千万不要对我有所改观啊。”
　　无尘看着沈玉门，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师为何看着我念经。”
　　“无事。”无尘摇摇头。

　　只是太过招摇，容易早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