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已去》葡荷

13、山山唯落晖

　　第一卷 青玉案
　　第十三章 山山唯落晖

　　信令是赶在被软禁之前发出去的。王孟英不得不佩服洛羽，本以为已经劝服了主持，加上他也会顾及洛羽的身份不敢乱来。
　　“他没有乱来，也确实是顾忌我的身份才如此的。”洛羽如是说，毕竟那是人命，不是开玩笑的。谁叫自己孤军深入到别人的地盘，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那个皇子好些了吗？”作为一个虚弱的病人，洛羽歪在床上问王孟英。
　　“关心他作甚，狗咬吕洞宾，竟然软禁我们！”王孟英甚为恼火。
　　“也没限制自由，只是有人盯着不舒服罢了。”洛羽劝慰着，“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可以理解。你好好医治十一皇子便是。”
　　洛羽却又是惭愧的模样，犹豫说道，“对不起，说让你不用再做违背医德的事情，却还是……”
　　“不包括这一次的。何况也不是伤他性命，只是让治好他这件事看起来困难一些。小姐不必道歉。”王孟英说的轻松，便出门继续“救治”十一皇子去了。
　　只需要躺在床上休养的洛羽有了很多很多难以打发的时间，这些时间里，有事她会用来思考。思考怎样为爹娘报仇，洗刷青薇的屈辱与冤情；思考怎样壮大势力；思考怎样与人斡旋；思考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独独没有功夫去想那种香好闻，花好看等等这些小女孩该考虑的事。
　　她不是一个小女孩，她是青薇留在这世上唯一的正统血脉，理所应当是家主，必须把仇恨放在心上，向她的仇人千倍万倍的讨回来，这世间永远都欠她的人命。除了长大与坚强，复仇是洛羽从来都别无选择的责任重担。
　　山间的秋色在渐渐浓重。
　　转好的皇子当可以下地行走，便发现在这了无生机的寺院中有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那个看着有些嫌弃他的小女孩竟然还是救他命王大夫的女儿。千勇想，大概是她的爹爹被自己护卫逼着衣不解带，不离寸步照顾了三天四夜，那个小女孩才不高兴的，毕竟那是她的爹爹……
　　小孩子生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十一皇子为自己这么快哄好一个小女孩骄傲不已，毕竟父皇要哄好一个闹脾气的妃子，是需要好久还有许多珍宝才能换来的。
　　当他以化名给洛羽婉转讲述皇宫中妃子争宠的故事之后，洛羽冒了一句，“她们不过是仗着你爹的喜欢才敢胡作非为的，若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妾借她们俩胆子，她们也是不敢在你爹面前胡搅蛮缠的。”让十一皇子千勇有一些不快，如鲠在喉的感觉，“仗着有人喜欢而已……”反复琢磨这话。
　　母妃好似从未胡作非为过……
　　小皇子真的很喜欢洛羽，喜欢同她讲话，喜欢给她讲故事，像母妃哄自己时一样，他喜欢母妃讲故事时的温柔，喜欢母妃的声音，理所当然的以为洛羽也同他听故事时一样。
　　梧桐叶好像也不再坚持等候凤凰的时候，休养的差不多的洛羽要走了，向千勇辞行。小皇子竟把一件看不出是猛兽，还雕刻了奇怪花纹的玉器交于洛羽作为信物，说，“你拿着这物件，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你的。”
　　洛羽一改平常沉默冷淡，竟在拿到后愣了一会，抱住千勇又松开退后几步，哽咽着说，“对不起。”
　　千勇虽有些震惊，却依旧顽笑安慰说说，“这佛寺无聊，我也被你爹爹治疗好，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下。你爹是博爱的医者自然要游历四方治病救人，怎么能怪你呢。”
　　当千勇拿出玉虎符，洛羽接过玉虎符的刹那，两人实际上都后悔了。只是人生中哪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事，唯有的，就是好好让自己活下去罢了。
　　留下的却是洛羽跑开的背影，余两三片飘荡在院中的梧桐叶。
　　早前的初三现在已是十月十四了。
　　十六日。每月月最圆这天，未央宫的老皇帝在太阳的余晖只照得到未央宫台阶的时刻，收到了一份礼物——一枚玉质兵符，与自己所持的右半虎符恰好重合，拿在手里反复把玩这通透玉石许久。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半个时辰轻而易举发现是江湖中皋兰的动作，人都捉到了。皇帝只是轻笑，让继续查，那些废物也该把十一皇子带回来了。
　　十月十八日这天，才算得上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气走在树荫下很是舒服惬意。
　　皋兰白无衣为妹妹白洛羽举办生辰，早早邀各方闺秀参加。白无衣也到了可以婚娶的年纪，前段时间又与云家出了嫌隙，直接送走了云锦瑟，看来是不可能了。各方心里打着小算盘，心照不宣的送来合适的人选参与生辰宴，实际想供白无衣相看。
　　虽然皋兰对布防做了调整，打开一条通道，却仍要人领着才能进去。洛羽带着王孟英找了一队人看着较多的，敲晕了两个家仆伪装进去，企图蒙混过关。想必是白无衣为了洛羽回来也放松了盘查，才如此轻松。
　　为这队领路的鸦青还时不时对洛羽挤眉弄眼的，看着很是高兴的样子。这般过分的鸦青终究是被怀疑的，被问出了何事只得急中生智推说是被风迷了眼，只让洛羽哭笑不得却又不好在面儿上表现。
　　相比于皋兰这边一派生机盎然的热闹，十一皇子此时已在大殿外跪了三个多时辰了，虽是十月金秋，正午时分也是酷热难耐，何况皇子年幼又是滴水粒米未进。丽嫔去求情，两个时辰前被罚跪在殿内。这可怜的小皇子在这偌大的皇宫竟是再无一人愿意去救了。
　　神机营的侍卫长程嘉义，捧着一木匣走近这座威严的大殿，在十一皇子身边经过时，停下脚步恭敬说了句，“见过十一皇子。”复又恭敬走向殿内。
　　这程嘉义虽长得一副书生白净面皮，为人却是圆滑毒辣狡猾的很，不似外表那般无害愚钝。作为老皇帝最好用的一只匕首，深受喜爱宠信。在刑讯方面颇有造诣，刑部不少行刑手段都是出自他手的创造。这样一个人，独独对道教那一套深信，府中养着的除了为皇帝卖命的杀手就是道士了，只是光他手下亡魂就不知有多少。
　　在宫中最重要的就是向皇帝服软。罚跪晕倒了皇帝还真的会不顾旧日恩情、不顾朝堂的让继续跪着？不会。其次，一直跪着也不是办法，必须出去找人帮忙，而不是在这儿跪着惹皇帝的眼。丽嫔深想通了这个理，在程嘉义进来的前一刻适时晕倒了，叫皇帝吩咐工人抬到偏殿养着。
　　程嘉义跨步进来，行了一个大礼，“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放下朱批，准备听程嘉义详细说明。
　　程嘉义却又是跪了下去，“臣见丽嫔娘娘在殿中跪了两个时辰就晕倒了，十一皇子可是在殿外饥寒交迫的跪了三四个时辰啊，臣恳请皇帝看在十一小皇子风尘仆仆赶回来便跪在殿外请罪的份儿上，让小皇子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程嘉义是第一个敢来替他们母子求情的人。只是这话却让皇帝想起十一皇子出宫坏事，还有丽嫔晕倒的蹊跷。却还是较为愉快的和程嘉义开起玩笑，“哼，朕何时不让皇子用膳了？程爱卿也不知是收了多少好处来我这里做好人。罢了罢了，让他进来跪着一起听程爱卿的汇报吧。”
　　其实这情程嘉义求得无用，皇帝却是应的残忍。
　　面色灰沉的十一皇子千勇早没了日前的活泼，，对他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跪，本没有多大的区别。
　　待十一皇子重新跪好，程嘉义才开始汇报，“陛下明鉴，淮阴一事前前后后确不是一个江湖小小门派皋兰所为，乃是江州云家，恭妃母家出的手，借着与皋兰的世交，做得很像而已，臣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现在才查明白的。”
　　“哦？”皇帝明知他程嘉义在邀功。
　　程嘉义看了一眼十一皇子千勇，继续到，“在机缘巧合之下，臣的手下在十一皇子所困的佛寺西南的山间接连发现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十一皇子却是一惊，顿时清醒。
　　只听程嘉义冰冷的声音，“应是被野兽攻击，被山间野兽吃的只剩半张脸，那人心善，替死者洗净准备入葬时被人认出是……是……医圣，那医圣常年居于淮阴，医术高明乐善好施，所以不少人认得。又发现断掉的头颅的伤口太过平缓，经仵作检验是剑伤。一切太过巧合，顺着一连查了下去……”
　　低着头的十一皇子，回想着小妎的模样，此时的双眼已经被泪水迷蒙了。
　　“此番事情的完整经过与全部证据皆在此木匣之中。”程嘉义奉上木匣，“还有一事请陛下明示。”
　　“民间医生罢了，找一合适理由，莫让民众有所骚动，被奸人利用。”皇帝的语气依旧是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是。”程嘉义依旧固执的行了一个大礼便下去了。
　　皇帝拿了卷宗出来看，并不管依旧跪着的皇子。
　　千勇咬咬唇，带着哭腔的求道，“父皇……”
　　皇帝翻着卷宗，并不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到，“你把玉虎符交给她的那一刻便做出了选择，现在求我有何用。若不想让她死，就该自己承受着应该承担的危险。”
　　十一皇子也是豁出去了，“可是他们都说您要杀了杜将军。”
　　“他们？他们是谁？朕又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是看你是小孩子罢了。你拿着杜将军的虎符若不是要起兵造反，又有何用？你这是陷杜将军与不义。”皇帝依旧那副冷淡的模样。
　　千勇到底还是九岁小童，哑口无言，愣在那儿。
　　“知错了再起来，回去照顾丽嫔。”皇帝起身离开。经过千勇的那一刻，被呆愣的他抱住腿。
　　恳求着，迷惑着，“父皇，皇儿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小妎……只是我该怎么做？父皇。”
　　皇帝摆驾去恭妃那里，只留给十一皇子一个宽大幽暗的背影而已。
　　总管太监李光忠身边的一个机灵小徒弟小连子，在皇帝走后殷殷扶起十一皇子。茫然无措的皇子在反应过来身边有个人后，竟拉着小连子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皇帝都不怪罪了，皇子忘了也就是了。”小连子听不懂似的安慰。
　　“不是的，我觉得她恨我她怨我的，我一直做噩梦，她都不愿跟我说话了。她死了，死了!”十一皇子千勇崩溃的哭了起来。
　　“那您做她喜欢的事，女孩子都很好哄的。”没想到千勇听了此话哭的更厉害了，小连子无法继续胡言乱语，“那您把杀了她的人也杀了，报了仇，她是会感激皇子您的，就不会不跟您说话了。”
　　“杀了，谁？”千勇抬起哭花的脸看向小连子，脸上起了奇异的神色，“是啊，报仇……报仇，可是我又怎么杀的了。”
　　“有天我听太学院的师傅讲，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再坚固的树也经不住那小小蚂蚁的噬咬，奴才想，就算十一皇子觉得自己力量薄弱，也是可以打败强劲的对手的。“说完此番话的小连子顿时觉得失言，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奴才失言，奴才失言。还请十一皇子不要说出去啊。奴才知错。”
　　了然的千勇已恢复平常皇子模样，对一个小奴才并不在意。整了整压皱的衣摆，出了殿去。
　　小连子后脚也出去向师父复命。
　　李公公的声音有些苍老，“次做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