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今生》晚念珠

6、番外一（路亦云）

　　八岁之前，我一直很孤独。
　　八岁之后，我的身边有了药儿。
　　我记事起，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我。师兄弟们总是远远的对我指指点点或者看见我就闪开了。我当时还小，并不知道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害怕我。后来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做什么，若上天给你的和和别人的不一样，你就已经错了。
　　师父清华真人是个很仁慈的人，据说当初来到青峰没人愿意接纳我，是师父力排众议留下我。当时的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若非师父，我已经死了。
　　八岁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就死了，是不是会好一点？我问师父，为什么老天要对我这么残忍，师父当初为什么要留下我？师父说，云儿，你记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上天也许对你不公平，但是并不代表我们可以放弃生命。有时候过程越是艰难，对感情的体验反而越是深刻。
　　我一岁半学走路，无数次摔倒，无数次自己爬起来。那个时候我以为摔倒了就应该自己爬起来。直到后来某天远远的看见一个师兄摔倒了，有人过去扶起他，并骂他一点都不当心，我才知道摔倒了也可以选择让别人扶你起来。可是我别无选择，不会有人扶起我。
　　那个时候我以为师父没有看见我摔倒。师父那么仁慈温柔的人，如果我摔倒了，他一定会扶我起来的。我假装在师父面前摔倒，可是师父没有扶我起来。我告诉他我摔倒了。师父说，摔倒了那就爬起来，抓稳身边的东西。以后的每一步要走得更稳，那样才不会摔倒。从哪儿摔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小腿不知何时已经被石头划破，鲜血淋漓。我感觉不到痛，所以不会流泪。
　　等我略大一点，师父说我们要尊重生命，不只是自己的，也包括别人的。师父教我设结界，说这个结界可以阻碍别人受到无谓的伤害。师父还教我吐纳的方式，修习控制力量的方法。从那时起，有时候我甚至愿意呆在结界里，因为那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我一直是个生活在暗处的人，而药儿是生活在阳光下最美好的人。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在树洞里睡着了，忽然听见一个软软糯糯的的声音：“果果，你掉下来吧，我想吃你……果果，你掉下来吧，我想吃你……”
　　这个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我伸出头瞄了一眼，在树底有个穿着绿色小衣的团子，头上还梳着两个总角。我一时兴起，觉得好玩，拿了一个我常吃的果子从扔出去，砸在团子头上。团子“啊”了一声，看见掉地上的果子，却欣喜的捡起来，一口吃掉了……一口吃掉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那颗果子连核都没有吐出来就没了。
　　团子吃完后，居然又对着树喃喃道：“果果，我还想吃……果果，我还想吃……”
　　我又把一颗果子砸在团子头上，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又消灭了一个果子。
　　如此重复好多次，我留在树洞里的果子已经一颗不剩的都砸在团子脑袋上，最后都进了团子肚子。
　　“果果，我还想要……果果……”
　　我当时气急败坏，大吼一声：“没啦，没啦，你是猪吗？怎么能吃这么多？”可是我忘记了我在结界里，别人根本看不见我。
　　团子只听见我的声音，竟以为是树在说话。他撅一撅小嘴，“树爷爷，你明明还有那么多果子，怎么就说没有了，你太小气了……”
　　我收了结界，从树洞里跳出来，指着他：“小家伙，你真是太能吃了。”
　　团子突然就嘴巴一扁，眼泪汪汪的哭出来了。我第一次见人哭，手足无措，只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那哭声震天，我看着那张大的嘴实在无能为力，飞上树摘下一个果子扔那嘴里。
　　哭声戛然而止，然后果子很快就又被干掉了。
　　果子被消灭的同时，哭声又起。
　　“不准哭，我给你摘果子。”然后那团团子圆滚滚的就滚过来了，朝我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团子的脸，圆乎乎的小脸上有一双狡黠的眼睛，别问我眼睛怎么会狡黠，我就是知道。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却不辨男女。
　　那一个下午，我做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劳动力。团子的战斗力非比寻常，还要给他那一大堆亲戚打包回去：师父、师父、师父、师兄、师兄、师兄……他甚至说他喂的那只叫做笑天的狗。也要吃果子。
　　最后，他给我留了一堆果子，说是报答我的。他自己则把外衣脱掉放地上打算装果子回去。我找藤蔓编了个篮子，把所有的果子装起来递给他。他也不客气，“神仙，你是世界上最大方，最好看，最善良的神仙了。”
　　然后他就拖着比他还重的一堆果子走了。我放心不下，远远的跟着。
　　后来，百里师父来寻他。他朝百里师父挥手，老远就喊：“百里叔叔，我给你带回来好吃的果子，好好吃的……还有师父，大师兄，二师兄，所有人我都带了。”
　　百里师父把他抱起来，在空中旋转，他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后来这个团子就经常跑树洞来找我玩，叫我小神仙。这个团子就是药儿。以前只是偶尔到树洞，后来药儿经常来树洞后，我怕他来了找不到我，竟整天没事就待树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