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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件龙袍 ...

  •   屠杀之日已过去三天,虽说那日死了超过六十人,但是他们的具体死因,则是被巧妙地掩盖了过去。那位费大人当真极有手段,在他的暗中操作之下,那些被屠杀的人被解释为蓄意谋害太上皇的叛徒,太上皇负伤,段皇后和皇子受到惊吓,但叛乱以平息,叛变之徒的首领已被斩立决,加上当今圣上并未重视此事,故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这些事宇熵全都不知道,因为伤势过重加上心中受到莫大的刺激,他竟整整昏迷了三天。这三天,居住的破旧小院子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院子里有了专门的内监和宫女料理,再也不用宇熵和梓蓁亲力亲为了;生病的弋儿得到了太医的及时救治,很快度过了难关;至于梓蓁,也不必再去费时费力的绣花来赚取生活补贴了,此时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在宇熵身边,悉心照顾着他。
      对于这些变化,梓蓁首先也是感到不可思议,随后她理解了,也接受了,这位费大人,的确有能耐帮助宇熵脱离苦海。
      可是,回到曾经的皇位,难道不是另一个苦海吗?
      梓蓁伸手摸了摸紧闭着双眼的宇熵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宇熵,将会怎样度过他的下一段人生呢?他以不再是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了,他已经二十一岁了,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多年的艰苦磨砺早已削去了他的天真,而现在,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要么是成功,要么就是失败。
      一切,只能看他自己了。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梓蓁轻叹一声,从床边坐起,走到了另一个房间,悄悄打开了一个古朴的木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红木箱子。
      抱着红木箱子,她又想起了那一天,那个人把这个交到了她手上。
      “等到他想回去的一天,把这个交给他,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聪明的梓蓁很快就明白了那个人的意思,她不曾打开过这个箱子,但是她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想必无论是对宇熵,还是对那个人都很重要,既然早就决定要守护他们之间的情谊了,那么,她就不需要知道里面的物品了。
      而现在,终于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刻了。梓蓁长吸了口气,有些忐忑地往内室走去。
      刚掀开内室的珠帘,宇熵那有些虚弱的好听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回来了,梓蓁。”
      梓蓁吓了一跳,差点儿一松手将红木箱子摔倒地上。她把红木箱子放到檀木桌子上,快步走到了宇熵面前,惊喜道:“君上,您醒了,太好了。”
      宇熵的脸依旧苍白,薄薄的嘴唇有些干涩,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淡道:“嗯,刚刚醒,只是你不在,有些担心。”
      “对不起,君上,臣妾只是去找了一样东西,不小心怠慢了君上。”
      “无妨。”宇熵摇了摇头,挣扎着要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从榻上坐起。
      梓蓁赶忙扶住了宇熵的身子,帮着他从榻上坐了起来。
      宇熵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几缕发丝搭在额前,加上苍白的面容,以及身着的白色衣衫,倒是有一丝弱柳扶风的美感,他本就就是绝世美男,就算是朝夕相处的梓蓁也不由看呆了。
      “怎么,朕脸上有脏东西?”宇熵随口开了个玩笑,倒是让梓蓁不好意思了。
      梓蓁脸一红,微微将头转到一边:“抱歉,君上,臣妾不是……”
      “这些年,委屈你了。”宇熵收起笑容,严肃又认真道。
      梓蓁转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只要在君上身边就好,臣妾不介意。”
      宇熵点了点头,发丝间的剑眉紧皱:“宇琏他对朕不仁,朕也不会再顾及与他的兄弟情,哪怕背负罪名,朕也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梓蓁打了个冷战,这样的场景,是她所不希望看到的。
      梓蓁也认识宇琏,那个和宇熵拥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年,甚至较之狂妄自大的宇熵,宇琏更为温润如玉,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书香世家子弟,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公子气质。
      然而就是这个如水一般平静的少年,却亲手将同胞兄长幽禁,让他受尽折磨,最终改变了这个人。
      但是无论如何,梓蓁也不想看到兄弟相杀的场景,她还记得小的时候跟随时任宰相的父亲进宫给当朝皇后现任太后请安,那一对双胞胎兄弟也在,弟弟就跟在哥哥的身后,哥哥在太后面前炫耀似的背诵李义山的诗文,而弟弟只是静静地听着,抬起头崇拜似的紧盯着哥哥,背完以后弟弟第一个鼓掌,接着就是哥哥胜利的拥抱和灿烂的炫耀似的笑容。
      就是这样一对兄弟,竟会形同陌路,梓蓁对此既感到惋惜,却也万般无奈。
      皇权,终究可以改变一个人啊,为什么,人们都会为之所倾倒,不惜赔进自身性命。
      从大局而言,宇熵必须夺回属于他的皇位,重新成为那唯一的真龙天子。
      而从自身的情感而言,梓蓁不希望他回去,回到那种尔虞我诈的日子,她只想好好和宇熵过日子,哪怕是苦一点,也不打紧,他知道,自己是宇熵最爱也是唯一所爱的女人。
      但是,自己也是深爱着宇熵的,因此,那个东西,必须交到宇熵手中了。
      “君上,”梓蓁突然从榻边坐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妾隐瞒了您一件事,还望君上原谅。”
      宇熵一惊,想要扶起梓蓁,无奈肩膀使不上力。
      “梓蓁,你起来,朕相信你不会害朕的,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梓蓁点了点头,但没有站起来,而是伸手从桌子上取下那个红木箱子,高高举过头顶,低头道:“君上,您还记得三个月前来的那个人吗?其实,他悄悄交给了臣妾这个,让臣妾在合适的时机交给您。”
      看到箱子的一瞬间,宇熵呆住了,睁大着双眼紧紧盯着它。
      “怎……怎么会……怎么会……”
      对于这个箱子,宇熵是再熟悉不过了,还有那个箱子的主人,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凌厉中隐隐有一丝不舍的眼神,永远烙印在宇熵心底。
      宇熵嘴唇半张着,可以看到细微的颤动,那双睁大的眸子一瞬间就红了。
      梓蓁没有抬头,她知道宇熵一定认识这个箱子,便只是继续道:“臣妾认为现在正是合适的时机,君上,这个箱子,臣妾也保存够了。”
      说完,她就将箱子放到了宇熵腿上,箱子不太重,梓蓁估计里面是衣服一类的。
      宇熵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只是紧紧盯着箱子,泪水从眼眶滑落到脸颊。
      梓蓁暗暗一惊,明白了这个箱子对于宇熵的重要意义。
      平静了一下情绪,宇熵抹掉了眼泪,用颤抖的手打开了红木箱子。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件龙袍——一件很小的龙袍。
      “葛修,你终于肯把它还给我了,朕……朕……早就……早就穿不上了……实在是……太小了啊……”
      宇熵终于忍不住了,眼泪簌簌而下,滴落在龙袍之上,将明黄染透为深黄,超过十年的时光,龙袍的颜色依旧鲜艳,就好像是昨天才制成的一般。
      “这个现在就是我的了,在我看来,你还没资格当一名称职的皇帝,我替你保管,什么时候我认可你了,我就把它还给你。”
      当年只有十二岁的葛修冷笑着下了如此约定,这么多年过去了,宇熵都快忘记了这件被收缴的龙袍,没想到葛修居然还记得,加上它依旧艳丽的色泽,可想而知,葛修平时对这件龙袍的护理是多么认真,葛修一直在意着自己的成长,而自己却几近忘却。
      十一年了,十一年才得以实现约定,当真是自己太没用了吧……
      “君上……”梓蓁抬起头,从怀中抽出丝巾,抬起头拭去了宇熵眼角的泪水。
      宇熵一愣,苦涩一笑,淡淡道:“梓蓁,朕一直没有给你讲述过朕的过去。”
      “是在大漠的回忆,还有……”梓蓁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那位金国小王子。”
      “葛修啊,对于朕很重要啊,如果没有他,朕就活不到现在了。”
      宇熵抚摸着那件充满着二人之间珍贵回忆的龙袍,嘴角不由划过一丝浅笑。
      “第一次见面,他可是很过分呢,不由分说就把朕的龙袍给扒了下来,当着朕的面就收到这个箱子里了。”
      “诶?他怎么可以……”
      宇熵轻轻用手指抵住了梓蓁的嘴唇,摇了摇头。
      “说实话,当时朕很生气的,那家伙如此蛮横不讲理,敢侮辱当今圣上,但是,朕又有些怕他,梓蓁,你还记得他的眼睛吗?”
      梓蓁稍稍思索了一下:“臣妾记得是琥珀色,很罕见的颜色。”
      宇熵轻轻点了点头:“是啊,那双琥珀色眼眸,在当时的朕看来,就是猛禽的眼睛,直到有一天,朕和葛修救了一只受伤的老鹰,朕才知道,他的眸色,竟会真的与猛禽相同,不过,现在不怕就是了。”
      宇熵调皮一笑,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无知的少年时代。
      “他说了,只要朕有能力夺回皇帝之位,就把龙袍还给朕,唉,朕实在是没用,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家园,却被囚禁了这么多年,还连累了你们母子。”
      “君上……”梓蓁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过去,历史上将不会有第二个皇帝能够经历,能够做的,也只有静静倾听。
      她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宇熵身边。
      “朕本以为葛修已经彻底对朕失望了,这件龙袍,估计早就被当做破布给扔了,唉,也难为他这么多年还在意着朕了。”
      宇熵仰起头,带着悠悠的笑容,望着在昏迷几天内被打扫一净的红木房梁。
      “在大漠期间,朕是以仆人加书童的身份在葛修身边服侍,弓箭、长枪、骑马,朕都是和葛修一起学习的,朕远没有葛修聪明,总是会被葛修嘲笑,或者是被强迫加练,想起那段日子,真到现在背脊还会发凉。”
      宇熵自嘲一笑,低头扫了梓蓁一眼。
      梓蓁只是一脸自责地盯着地面,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了。
      “哎呀,别这么担心了,看朕现在不是好好坐在你面前呢?”宇熵轻轻拂过梓蓁的鬓发,绝世的容貌上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了坚冰,“如果没有当年葛修严苛的训练,或许朕前两天就直接被那个侍卫给砍掉脑袋了。”
      “君上……”
      “他们敢,”宇熵微闭起双眸,却掩盖不住漆黑的眸子中闪现的杀气,“宇琏不想让朕活下去,他随时可以杀了朕,只是没有正当的理由。”
      “君上您是说,皇上他只是在等着这个机会……”梓蓁半捂住了嘴,震惊地盯着宇熵那充满杀气的乌黑色瞳孔。
      “我们是双胞胎,朕和他的所思所想从某些方面还是很接近的,假如朕是宇琏,朕想要做的也不是单纯下一个命令杀掉宇琏,而是等待他自投罗网。”
      宇熵捏紧了手指,也不管会不会对自己的伤势造成影响。
      “记得曾经的朕太信任宇琏,他一直是跟在朕身后的,无论朕做什么,他都陪同着朕,换句话说,就像是朕的跟班或者是影子一样的存在吧,想来他也是不愿意永远生活在朕的阴影之下,其实朕很清楚,皇位对于他而言是不公正的,他与朕同时出生,最后得到皇位的,却是朕,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公正,更何况是他呢,朕当年也不是一个好皇帝,听信小人的谗言,冲昏了头脑去和战胜不了的敌人对抗,结果苦了边疆的百姓们,而宇琏继位以后,国家的运转方向转向了修养生息,朕逃回京城的一瞬间几乎以为朕走错了方向,因为百姓们的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幸福到我甚至在怀疑,其实宇琏才是真正适合这个皇位的人。”
      宇熵轻轻叹了口气,咬紧了嘴唇。
      “朕原本想要放弃皇位,就这样隐居在京城,平平淡淡的生活一辈子,可惜,宇琏他消息太灵通了,他变了,不再是朕曾经认识的弟弟了,他知道朕的到来将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于是,他采取了朕所从未想到的措施。朕回到京城时,有两名随从,一个叫王庚,他是朕的一位不起眼的贴身侍卫,朕以前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直到朕被俘虏那一天起,身边的内监还有侍卫们,要么死了,要么就投降了,只剩下他一个,多年以来一直留在朕的身边;另一个人叫做哈穆尔提提,是金国人,也算是朕的人脉关系还不错了,他原本是葛修的侍卫,与朕一同侍奉葛修时算是结下了一段小小的友谊,最后帮助朕离开了大漠,回到中原。但是,他们现在都死了,都是因为朕而死。”
      梓蓁暗暗一惊:“皇上他杀了那两个人?”
      宇熵痛苦地摇了摇头:“与其说是宇琏派人杀的,倒不如说是朕害死了他们。宇琏获取了朕的消息以后,便派手下的锦衣卫追杀我们,哈穆尔提提他替朕挡了一刀后死在朕面前,然后朕和王庚就被抓到地牢里面,宇琏亲自审问的朕,竟然还说朕出卖了国家?可笑,朕当了那么多年的俘虏,作为一名帝王的尊严还是在的,为何要出卖自己的国家?朕不承认,就遭到了锦衣卫的毒打,接着就被软禁在了这里,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只是可怜了王庚,朕宁死不从,宇琏他便将气撒在了王庚身上,他以叛国的罪名,以最残忍的方式处死了王庚。”
      梓蓁轻轻捂住了嘴,这件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而且这个人所受的刑罚不是别的,正是凌迟,据说被活活割了一千四百多刀才死的,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死去的哈穆尔提提他也没有放过,他让人把哈穆尔提提的尸体剁成肉酱,喂给了锦衣卫们养的恶犬,朕不甘心,为什么真心对朕的人会有如此惨烈的下场,不应该这样啊!”
      宇熵紧咬着嘴唇,甚至是咬破了唇瓣,鲜血顺势而下,滴在那件明黄的龙袍之上。
      “君上。”梓蓁站起身来,赶忙用手巾擦掉了宇熵嘴唇上的鲜血。
      “暂不论宇琏对朕的百般折磨,就算是为了无辜枉死的王庚还有哈穆尔提提,朕也决不能放过他,可他毕竟是皇帝,朕这样的无权无势的太上皇注定是无法以现在的身份斗过他的,只有重新夺取皇位才可以做到,这场战斗,朕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是重生为皇,要么就是人头落地。”
      宇熵的这句狠话一出,梓蓁不由打了个冷战,小心道:“所以,君上,您已经赌上了您的一切?”
      宇熵自嘲一笑,继续道:“不压上这么大的赌注,朕又如何取胜呢?”
      梓蓁点了点头:“臣妾能理解君上您的想法,既然君上您要夺回皇位,我段梓蓁身为君上您的妻子,也要赌上臣妾的一切来辅助君上您。”
      说着,梓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挺起身子继续道:“臣妾不仅仅想要成为君上您的家庭保障,更想要成为您的一把利剑,为了君上您的自由,臣妾在所不惜。”
      说完,梓蓁便向着宇熵重重磕了一下头,接着道:“君上,臣妾不求您记挂着臣妾,只求您能够在心中有臣妾的一点儿地位,您无论将臣妾视作什么工具臣妾也不在意,只希望……”
      “梓蓁,别说了,”宇熵吃力地俯下了身子,摸了摸梓蓁的脸,脸上虽挂着温柔的笑容,但乌眸里的凛冽之气却无一丝降低,“朕这一生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君上……”
      “对不起,梓蓁,朕所能给予你的,就只有这些了,原谅朕,朕忘不了葛修。”
      握着龙袍的另一只手不由更紧的捏住了龙袍,手上的丝丝汗液浸入的金黄色的丝线之间。
      “臣妾明白。”
      宇熵和葛修之间的情意,岂是自己可以匹敌的呢?除了这四个字,梓蓁还能回答些什么呢?
      只是为了珍视自己所爱的人,又何必夺取他的思想呢?
      梓蓁太清楚了,清楚到忘记了不甘心,她只是痴痴地珍爱着宇熵,不忍宇熵收到一点儿伤害。
      因此,这一次,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宇熵,并见证他回归苍穹之巅的那一刻。
      也算是,弥补曾经自己的遗憾罢……没有能够陪伴宇熵度过难关的遗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那件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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