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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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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玮走在廊子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来是要下雨。她突然想起了太傅教授的一句古诗: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冷风吹起女孩的大氅,白色的氅红色的袍,罩在小小的人上,仿佛是那黄金的牢笼将这孩子的身心锁住。这一生,也就是要在这个华美宫阙间拼搏暗斗,方能保护她至亲之人,看谁能爬上金顶,看谁能站到最后。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渐渐褪去那层童稚与天真,她的眼里只剩下越来越多的冷冽与筹谋。
“图尚,回头多给素奴一份吃食,给他喂胖点,莫说我昭阳宫不知体恤下人。”殷玮脚步未停,虽保持庄重却也加快了步子,她最厌烦雷雨天气。
“奴才遵命。”谁都没有想到尊贵的公主殿下,会亲自过问一个下人的吃食,早早听说昭阳殿从不滥杀奴隶,可却没想到他们这位主子比起其他人是多么的“宅心仁厚”。
天色暗了,几座宫殿都开始掌灯,廊子里的路越发看不清了,图尚提着灯紧步跟在殷玮身侧,一步不落。
殷玮回到昭阳殿先是打量了前院一番,又站在原地想了想。吩咐道:“赶明儿找几个工匠在后院建两个屋子,专门给破军和素奴。”
破军?是那个凶猛的獒犬?图尚刚要领旨,殷玮又说道:找来的工匠让他们先去问素奴,该如何建,建多大。
“奴才遵命。”
殷玮的作息非常有规律申时一过必须会用晚膳,膳食也多时素食,鱼肉为辅。
殷玮盘腿坐在榻上,盘算着该给皇祖母一份什么样的寿礼。
“写月”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拐进屏风,半跪听旨。
“二皇子进来有什么特别吗?”
“会公主,二皇子最近在宫中苦学戏曲。”
殷玮挑眉,好奇的问:“哪一出?”
“杨郎探母”
殷玮轻笑,杨郎探母么,那么谁是杨郞,谁是老母?殷衡,没想到你居然这样蠢,是我高估你了。
“把去年母后赐给我的天子山血蝉纱送到我的寝宫。”
“奴婢遵命”
写月满腹疑问,公主素来爱穿红衣,那天子山血蝉纱去年秋天进贡给纳兰皇后的,纳兰皇后又赐给昭阳宫。公主满心欢喜的收下正打算今年夏天裁了做襦裙,怎么又要送到寝宫呢?
殷玮去寝宫,路过小花房看到婢子在搬进一盆盆的稀奇的花。硕大火红色藤萝盘虬卧龙,夹杂着白色的小花,甚是妖艳。
“那是什么?”
“回公主,是东南淮阴郡进贡的火云藤萝,玉贵妃娘娘差人送来的。”
殷玮点了点头,母后自从有孕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因此后宫事宜由玉贵妃和翟贵妃掌管。
“放到我的寝宫门口吧。”
写月身后的婢子花影花眠招呼来两个小太监挑了两盆别致旺盛的火云藤萝绕过殷玮从偏门过去了。
玉姮殿内,袁梓玉和翟罗云正在喝茶,好不热络。
“听说大公主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沐浴焚香,灯火通明直至深夜呢!”袁梓玉呷了一口参茶,自那日看完雪獒之后,连连做了两日噩梦,她现在视殷玮为眼中钉肉中刺。
“大公主向来心眼多,姐姐不用奇怪。”翟罗云生的高挑,是北方粟漠翟氏的女儿,与现在翟氏当权者是一母同胞。
“本宫就是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妹妹可记得先皇在世时华妃的事情?”
翟罗云脸色大变,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茶盅立刻掉在了地上。好久,翟罗云才缓缓开口,声线亦有无可制止的颤抖。“玉贵妃此话荒唐,大公主如今才十三岁。”
“瞧把妹妹吓得,本宫只是说华夫人而已,妹妹提大公主作甚。”袁梓玉笑得纯良无害。
“姐姐说的是。”
翟罗云反应这样大,只因为那华妃是她的姨母,那时她还小,母亲抱着她哭了三天。然后,她只知道外公外婆全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翟罗云没有心情再跟袁梓玉在这里推太极,坐了一会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出了殿门,翟罗云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望了望昭阳殿的方向隐隐有青烟直上。心忖道:贱人,想让我中招?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袁梓玉看着手中的一碗参茶,浅黄色的茶汤倒映着她的脸,朱红的丹蔻竟然已经有褪色的迹象。袁梓玉放下茶盅,漫不经心的问道:“二皇子近日学业可好?”
“回娘娘,二皇子今日……”香菱迟疑,不知该如何禀告。
“如实讲。”
“是,二皇子今日在上书房打了瞌睡。”
“大公主呢?”
香菱见玉贵妃并无怒色,便放下心来,接着讲到,这次倒是有了些底气。
“回娘娘,大公主也打了瞌睡。”
袁梓玉抬头,一片凌厉之色,十三岁,才十三岁。那个小家伙才活了十三年,她该不该,该不该赶尽杀绝?
大商朝多少代都没出一个女皇了。
女儿,终究是要出嫁的。
嫁出去吧,嫁出去,你一辈子就平安了。
袁梓玉想着那个飞扬跋扈快意洒脱的小脸,那个有着纳兰家族的血脉,酷肖他的孩子。她竟然,竟然心软了。
殷玮,殷玮,谁叫你的母亲是纳兰清眉,谁叫你早出生了那两个时辰。袁梓玉没有想到,她的一时不忍终究铸成大错。
“本宫的病好了,明日不必宣母亲进宫。”
香菱愕然接旨。
慈安殿香雾缭绕,点着沉水香,虽不见奢华的摆设,却雍容祥和气度非凡。太后夏侯氏端坐在大殿主位,身侧站着一个面态慈祥,脸颊上却有刺青的老奴。纳兰清眉没有出席,袁梓玉和翟罗云位列左右第一位,在下面就是德姜黎淑四位妃子,其他的夫人美人没有进殿。这仅仅是照常例给太后请安,就已经是这么大的阵仗。
“太后娘娘一点也看不出上了年纪,依然是那么神采奕奕。”
“太后娘娘定然能与天同寿。”
翟罗云刚开口,袁梓玉就附和,四妃惊愕翟罗云也好奇,自己和她袁梓玉竟然不针锋相对了吗?
袁梓玉接着说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您的寿辰,皇上教给了翟贵妃和臣妾,不知太后您的意思。”
夏侯氏的脸上有了笑意,紧致的肌肤虽然已有皱纹却并不显老态,可见保养得不一般。“照往年一般就行了,讨个彩头而已,用不着太铺张,哀家也嫌闹。”
“臣妾遵旨。”袁梓玉和翟罗云半跪道。
正当这时,四妃之席内传出莺歌一般的声音。
“太后娘娘,大公主近日来焚香沐浴灯火通明,还命人吟唱经文,不晓得在干什么。”淑妃是上个月新晋的妃子,本来只是一个罕卜族的和亲公主,但不知为何半年内连升三级到了妃位。皇上,异常宠爱她。
夏侯氏皱起了眉头,淑妃柔柔一笑,接着说道:“臣妾的家乡有一种术法倒是跟公主的架势极其相似。臣妾也想知道,公主博览群书,是不是知道臣妾家乡的书法。”
翟罗云这一次虽然没有摔了杯子,却也十分惊愕的抬头,一抬头便看到了袁梓玉,同样诧异的脸。她们也只是想想罢了,但却也知道这根本是无稽之谈。淑妃,她真的是胸无城府,无意之谈,还是真的要陷害殷玮。
“混账!”太后甩了杯子,片片菊花洒在华丽的地毯上,混入那盛开的牡丹从中。“大公主才十三岁,哪晓得这些龌龊东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从那蛮夷之地来,不懂规矩还要乱讲!”
“来人!”袁梓玉和翟罗云对视一眼,这事蹊跷,但太后是动了真怒。
“大公主到!”
殷玮穿着紫红色的宫裙款款而来,走近了看见淑妃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心下疑问,恭恭敬敬的给太后请安。
“皇祖母不要动怒。”
“正好,大公主也来了,淑妃,哀家就替你问问大公主,让你死的明白。”太后疾言厉色的说,殷玮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玮儿,听说你每晚都灯火通明沐浴焚香,昭阳殿内的常诵唱经文,你都在干什么?”太后说的不紧不慢,但一派危言正色。
殷玮听后一愣,苦笑道:“您都知道了?”
见此,所有人都快开始人心惶惶,就连太后也是心里一突。
“还有半个月就是皇祖母的生辰,孙儿没别的本事,唯有字还写得好看一点。这几天晚上孙儿沐浴焚香打算用血蝉纱给皇祖母做一条百寿图的褥子。然后请来了上岽寺的静慈住持来孙儿宫中做法事。孙儿已经禀告过父皇,想给您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是没有瞒住。”
淑妃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尽是哀戚之色。
太后怜惜地摸了摸殷玮的额头,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搂了搂。“好孩子,哀家不需要你这样,要是累病了该如何?”
“皇祖母不必担心孙儿,实际上昨夜已经做好了,我已经命写月去缝制了。”殷玮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淑妃,说道:“淑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尽了孝心还要被人污蔑,哀家定要严惩!”
“皇祖母不可!您的寿辰将至,宫中不宜施行严法。”
“你懂什么!那个狠毒的女人用巫蛊来陷害你!”
殷玮一脸不可思议,看向淑妃,一瞬间遭雷劈一般定住,再不能动弹。
“不是巫蛊!不是巫蛊!真的是臣妾家乡的一种民俗!真的!太后娘娘请明察!”
殷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淑妃来自罕卜当地奉信真神漠瀚,确实有一些奇怪的风俗。但是,她不能说,不能伤了太后的脸面。怜悯的看了一眼淑妃,只怪她自己口无遮拦,运气不佳。
“宣哀家的旨意,褫夺淑妃封号头衔,降为才人,打入辛岚院。”
淑妃被慈安殿的宫女拉走,殷玮不忍再看,虽然与自己无关,却也是因为自己遭了罪。她虽然不知道淑妃方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淑妃是否是真的要陷害自己。但是,淑妃注意到了,别人也定然注意到了,没有淑妃,也会有其他人。这就是,母后所说的,后宫深如大海,女人心比针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