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霄青）浮生一曲歌》还舜

5、忘川河畔长相待

　　一.
　　云天青醒来的时候，孟婆罕见地没有舀汤，而是和身边的白衣男子攀谈。
　　过往十九年眨眼成空，十九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怔愣的云天青眼睁睁看着和自己说一句都吝啬的孟婆玩忽职守，顿时觉得一定是还没睡醒。
　　白衣男子见了他，有些好笑地问孟婆，“这就是那个不肯轮回的云天青？”
　　孟婆说，“就是他。”
　　云天青默默地站在原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白衣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酒，招呼他，“云天青，喝酒么？”
　　云天青纳闷，我们很熟么？
　　但他没有犹疑，走过去，接过酒，一饮而尽。
　　白衣男子拊掌，笑道：“这酒不错吧？只是这次时间不多了，下次找个机会再与你对饮。”
　　语毕，喝过孟婆汤，入了轮回。
　　真是…
　　云天青晃着酒壶，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婆，“说说？”
　　孟婆在他的眼神下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用一种讨论秘密的语调和云天青说起了几百年前那件神魔妖都知道的事。
　　“他原本是天界的神将飞篷将军，数百年前因为贪恋与魔尊重楼的比武，触犯天条，被贬人间。在当时，这事可是掀起了神魔两界动荡。
　　将军毕竟是神族的，即使再多的轮回，也不会忘记任何一世的记忆。而且，要重塑神身，也很容易。
　　飞篷将军每次来都是匆匆离去…”
　　云天青插嘴，“能重塑神身那他还一次次入轮回？”
　　孟婆幽幽道：“他和你一样，在等人来寻。”
　　“你怎么知道？”
　　孟婆不说话了。
　　又飘来了一位灵魂，孟婆开始舀汤。
　　云天青轻轻地笑了。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等待的第几年。
　　二.
　　云天青绝对没想到，在这一天他除了遇到飞篷，还会遇到云天河。
　　野小子长大了。
　　这是他看到云天河的第一个想法。
　　看起来还是那么傻。
　　这是第二个想法。
　　这才多大啊怎么就来鬼界了死小子命这么短怎么可能！
　　这是第三个想法。
　　然后云天青就被自己惊讶到了。
　　这时云天河扑了过来。云天青并无实体，注定云天河不能接触到云天青。
　　无视小子一脸的失落，云天青将满腹疑惑问了出来，“你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已经…已经一一”
　　云天河打断自家老爹的一惊一乍，“爹，孩儿还没死啦…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来了鬼界，还要回阳间的。”
　　云天青深深震惊了。鬼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随便玩玩的么？与此同时，又有些自豪一一连鬼界都能来随便玩玩这小子果真不错。
　　云天河似乎有些犹豫。知道自己孩儿没死放下心来的云天青有时间打量和孩子一起来的这两人，第一眼就瞥到这一行人里的慕容紫英。这孩子，似乎不错。不能怪云天青独独注意到了慕容紫英，谁让这么看着，紫英有几分像玄霄呢。
　　玄霄…
　　云天青心下一沉，催促云天河快些说出来意，转身欲走。
　　云天河将他急急唤住，问的，却是当年琼华那件事。
　　平日里他回忆过许多次，以为当初的事早已释怀，云天河这一问，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有放下。也对，若是真能放下，他便不在这里了。
　　熟悉云天青的人都知道，他脾气极好，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生气。在人间的时候，见过他生气的大概只有玄霄和柳世封。对玄霄生气是因为玄霄不肯听他劝告，坚持束缚妖界，那晚上他是真生气了，恨不得把人打包带走，可偏偏又比谁都了解玄霄的固执。气玄霄，也气自己。柳世封的那次，那时他已知道玄霄走火入魔，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和夙玉引起的。他是第一次恨自己无力。在夙玉病重时他也无力，但他只道天命如此不可强求，而面对玄霄的无力那么浓重压抑，压抑得让他厌恶自己。他与柳世封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开始砸酒。一坛又一坛，砸得柳世封心惊肉跳。说白了，气得还是玄霄和自己。
　　不过有件事云天青没有料到，他平时最喜欢与人说的就是他师兄玄霄，对柳世封这个交情深厚的友人更是如此。所以柳世封对“玄霄”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上陌生，所以在云天青含糊的吐辞里他也能敏锐地分辨出“玄霄”二字。云天青自以为谁也不知的心事，在那一场酒醉被友人窥破。以至于许多年后天河去问柳世封，柳世封提起玄霄这个名字仍旧是记忆犹新。
　　这一次，云天青对着自家孩子有些生气。原因还是玄霄。好像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就可以轻易激起他所有的情绪。
　　但他不能生气。至少不能对着云天河生玄霄的气。
　　所以在云天河一行人强烈要求下，云天青说起当年旧事。
　　他说在情义上他和夙玉不愧对玄霄。天知道在鬼界的十几年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待下来的。
　　事情的描述云天青并未作假，那时真实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能怎么说，难道说，我喜欢的不是你娘，我对师兄有了非分之想？
　　只有一句，他说得真心实意。
　　“他不来，我不会走。”
　　云天河看不懂云天青此刻的眼神。
　　因为这不只是愧疚，坚定，还夹杂了太多的其他。
　　这些，或许有一天不经世事的小野人能够明白，但不可能是现在。他想说，其实你可以去陪我娘的，大哥不会介意。但某种直觉告诉他，不能这么说，一定不能这么说。
　　自以为什么都懂已经看得很通透的云天青怎么会知道，被骂作“妇人之仁”的只是他云天青。而玄霄那时的语气，与其说是骂，不如说是无奈的叹息。
　　他又怎么会知道…
　　现在他去点评三人的相遇，“宿命”二字就概括了太多的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我就能与你携手。偏偏无论是谁，都没有留意到什么就已经错过了。
　　云天青说，替我告诉师兄，对不起。
　　他会来的吧。不管再怎么恨，终究还是会来到鬼界。
　　三.
　　云天河一行人离开了。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只是更加平凡无趣。
　　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孟婆突然叫住他，“云天青，别等了，去轮回吧。”
　　云天青沉默了许久，久到孟婆都受不了他的沉默，他才缓缓问，为什么？
　　语调平淡，面色平淡，平淡得让孟婆不忍。
　　“他被困于东海，期限是一千年。”身后传来呆板的男声。
　　“我等就好了。”云天青说。
　　像松了口气一般。
　　他回过头，来人竟是阎王之下的首席判官。
　　判官说，“你的魂魄撑不了一千年，除非你跟我修炼。这样，你不但可以重塑身体，还可以离开鬼界。”
　　“为什么？条件？”
　　“为什么？当然是你这只鬼的资质极高，浪费了可惜。不过学成之日，你便要替我接下判官一职。放眼鬼界，你是最适合的鬼。”
　　“你呢？”
　　“若说是厌烦了，你信么？你听我的声音，已经连起伏都没有了。”
　　孟婆却在这时插嘴，她盯着判官，“恐怕不是为此吧？”
　　“他就要娶妻了，我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娶妻？
　　云天青想了想，近日鬼界要娶妻的只有一位。
　　阎王。
　　“我跟你修炼。”云天青这么说。
　　四.
　　云天青做人时资质极好。
　　做了鬼修炼起来更是逆天了。
　　三十年的时间，在前任判官直接灌输修为加变态训练的条件下，云天青这只闹腾的鬼成为鬼界最年轻的判官。
　　而且还是阎王之下的首席判官。
　　可阎王却不安排他做任何事。
　　首席判官该做的事，阎王一力承担。
　　所以云天青清闲得天怒人怨。
　　轮回归来的飞篷忍不住称羡，这人运气也太好了。
　　鬼是能触到鬼的，不管是否有实体。
　　这一次飞篷不急着去轮回，反而是与云天青纵酒。其实他本来不喜欢喝酒的，那次重楼带他去人间喝过一壶桑落酒，才开始眷恋上酒的味道。
　　可惜鬼界的酒，不是他想要的味道。
　　但他依旧痛饮狂歌。
　　因为终于有一个人，能与他醉酒。
　　即便不是想要的那个人。
　　云天青也乐得与飞篷喝。然后听飞篷说些神界旧事。
　　不过云天青从来不喝醉。每次都是点到即止。
　　谁知道玄霄什么时候来？
　　没人知道，所以他不能醉。
　　飞篷这次待了很久。再久也还是要走的。
　　飞篷走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长相待，待君来。
　　彼岸花依旧红得妖娆。
　　他把寂寞写在三生石上。
　　无人能读。
　　海枯石烂的诺言不能真的等到海枯石烂，更何况对于神魔妖鬼来说，海枯石烂之后还有漫长的岁月。
　　渐渐地他连玄霄的音容都记不起了。
　　往常还可以拿来回忆的往事也模糊了许多。
　　只记得玄霄眉心一点朱砂，比彼岸花还要红。
　　只记得，玄霄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所以他一定要等下去。
　　哪怕无数个海枯石烂。
　　某一天，彼岸花的花终于落了。
　　可是云天青，已牢牢记住花开的那一片红。